“你如果想换,我就去找老班,你也知道她换座位换得不勤。”应悄没再看伏知时,边凑词写检讨边说,“想换吗?”
她没说得太白,有时候她说话不喜欢说太白,解释性的词语一筐又一筐,费嘴。
伏知时半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只眼睛,声音发闷地说:“不要。”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没那么脆弱。应悄,拒绝了就拒绝了,你不需要考虑我的想法,难受也好、难堪也好,都是喜欢一个人带来的情绪,我自己消化就行了,你没必要往自己身上背。”
“要是我的喜欢让你有压力,让你不自在,”伏知时没再趴着,他坐起来,眼睛很慢地眨了一下,“你让我怎么想呢?”
那比拒绝他还要伤人。
应悄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切入,伏知时看出她的纠结,手指勾勾喉结,随意地摁了摁尖处,边想边聊:“既然你想聊,那我们聊彻底一些吧。”
“聊什么?”
“你周末两天换了五六次头像,名字也改了,”伏知时又趴下去,刚才文昌笔的笔尖刺到了喉结,现在还疼,他时不时摁两下缓解泛上来的疼,“是烦还是别的什么?”
应悄写完一行,笔尖擦过纸页另起一行,随口说:“可能吧?没细琢磨。”
“烦我?还是烦我不藏了?”
应悄:“……有区别吗?”
“那我换一个说法,”伏知时又问,“或者你在烦自己,症结在于你弄不清对我的想法。”
应悄写检讨的速度慢下来,写完“错”字后,她写不下去了。
他说中了。
她确实弄不清对伏知时的想法,那天回去后,她找了两张白纸,其中一张写他不值得喜欢,另一张写他值得喜欢。
值得喜欢那张纸上都快写满了,不值得喜欢那张纸上只写了两行字。
——冬天穿大花袄假钻鞋,过于潮了,潮到让人难受。
——干马响的时候穿恨天高,不敢想那个画面,太奇怪了。
手里的笔没墨了,她换了一支笔,嘴里咬着笔盖“噗”地吐出去,面无表情地划掉了第二条。
算了,穿恨天高那事儿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然后就只剩下一条不值得喜欢的理由。
应悄扔了笔,借着护腰椅下面装的滑轮往外滑了一段距离,把腿翘在书桌上,脑袋朝后仰,闭着眼想事儿。
客观来说,伏知时很好,比如她不想带他玩儿,在姚舜禹也邀请他之后,她以为他会扯姚舜禹当幌子来商场。
但他真就没来。
太多了。
……
应悄陷进去半天,承认了:“你说得对。”症结在她。
受他那句点拨,她突然想起来,不是每个找她表明心迹的她都得替对方考虑退路或者以后怎么相处。
伏知时是唯一的例外。
说完,她下意识去找伏知时,本以为这人大概在认真听,没想到他在玩自拍。
没用前置,用的后置镜头,他举高了手机对准自己,手指凭感觉地点拍摄,应悄看了眼他的手机,点了几次但没拍上。
她顺手一点,镜头里,他穿着白T恤,粉色卫裤,手指搭在脖子两边,横着的手再往上几寸就是喉结,喉结的尖处红得厉害。
“……拍上了?”伏知时说,“我就看看红了没有,之前戳重了挺疼的。”
“少爷皮肤挺嫩啊,肤如凝脂。”
伏知时转头看她,应悄避开他的目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这句秃噜出来了。
多半是受柯宁的影响,风韵犹存、冰肌玉骨。
再加一个肤如凝脂伏知时。
“那什么……”手指往后捋,顺势摸上后脑勺的小揪揪,“过了啊?我想想怎么收回去。”
“没说过啊。”伏知时憋着笑,咬肌附近的腮肉小幅度动了动,“你能开我玩笑,我挺开心的。”
“怎么说?”
“说明你不防备我了,”伏知时没再注意手机里的照片,他刚才虽然在拍照,但留了一只耳朵听应悄的回答,“我那天回去复盘了,我没追你呢。”
应悄没接他的话,提笔继续凑词写检讨。
“你同意吗?”
声音低到只有她能听清。
李秀峨罚她的两千字检讨书又一次写不下去了。
应悄勾了勾手腕,把三本绘本拎出来,《学会好习惯》《不放弃》《喜欢你哄哄》,她平心静气地说:“我有的选择?这些翻译过来不就是死缠烂打吗。”
“啊?”伏知时说,“和死缠烂打没关系,不放弃和喜欢你连起来读,没发现这两本按顺序放的吗。”
他伸手握住脖子,掌心的温度缓解那点微不足道的疼,他低下头把脸埋进书里:“那样挺没劲的,而且会耗完你对我的好感,最后变成讨厌。”
“鲁迅说屋子暗要开窗,没人同意,又说要拆屋顶,那群人又同意开窗了。我也一样。如果非要在讨厌我和不喜欢我之间选一个,”他说话的时候一直藏着表情,“那就选你不喜欢我吧。”
应悄听得有点儿触动:“那你呢?”
“我都无所谓啊,我的情绪不重要,我听你的。”伏知时还是藏着表情,“我等你同意。”
两句很简单的话,好像抓住了她的麻筋,手臂一下子麻了。
“那你同意吗?”
应悄觉得喉咙堵得慌,伏知时那句他无所谓,他的情绪不重要,一下子让她有点难受。
也从这一点,她发现伏知时真的青涩。
他压根不懂就算喜欢也不能让别人糟蹋他的感情。
没有无所谓,真的有所谓。
应悄压着抽搐不停的眼角,说话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TD。”
话音刚落,上课铃响了,赛跑跑着进班:“来,都把上周发的卷子拿出来,讲卷子,咱班进度又落后了,抓紧,这节课讲不完下节体育课也别想上了。”
只听班里一片嘘声。
“嘘什么嘘,你们以为我想啊?卷子拿出来。”
“TD?”伏知时不紧不慢地翻桌洞找卷子,“什么意思?”
“没收过骚扰短信?”应悄在一堆教辅书里找到上周发的卷子,“退订就回TD啊,这也要教?”
找卷子的手停下来,伏知时在琢磨退订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都讲了几分钟了?还有人没找到卷子?”赛跑说,“没找到的别在那找了,后面站着去。”
伏知时撇撇嘴,去后门前丢下一句:“我桌洞没有,你找找在不在你那儿。”
这人卷子一找不着就怀疑自己。
“我拿你卷子干什么?”
后门。
“突然要讲谁能那么快找到,也不看看各科加起来给我们发了多少卷子,”后门差点不够站,柯宁嘟嘟囔囔地抱怨,抱怨到一半画风突转,龇牙咧嘴地乐,“蒋雪优你可是课代表,你对得起赛跑吗你就来了。”
蒋雪优以手指为梳梳了两下头发:“……啧。”
然后一群人愣是在大夏天抱团取暖似的站了一节课。
“上周还有两张发的卷子没讲,”赛跑喝着菊花茶润喉,“体育课别想上了,上节课卷子没找到的抓紧找,要去厕所的赶紧去,马上上课了。”
相当于课间也没了。
九班的同学虽然不满,但都分得清大小王,应悄抓着一叠卷子在翻,上学期的都翻出来了,上周的死活翻不出来,翻到一半,她不太自在地想掩饰过去,正要翻下一张,卷子就被抽走了。
“我就说,我卷子在你这儿。”
应悄:“……”
没一会儿,上课铃响了。应悄自己那摞卷子翻得差不多了,没翻出来,她开始怀疑伏知时,伸手钻他桌洞乱翻,伏知时一直不在状态,侧着头像在琢磨东西。
赛跑这节课没有预留前摇的时间,讲题的间隙插进去一句:“自觉后门站着。”
谁一个亏吃两次啊。
这节课只有寥寥几人没找到卷子,应悄实在找不到卷子,刚站起来打算往后门走,边上的同桌就拽出自己的卷子压在她课桌上,然后借着空出来的空隙去后门了。
应悄:“……?”
“伏知时,”赛跑也是没想到有人能连着两节课找不到卷子,“你下课去我办公室一趟。”
后桌的王翔把一切看在眼里,牙齿叼着吹起来转圈的硬质糖果掉在课桌上,他又捡起来塞嘴里:“……搞什么啊?”
隔了一个过道的朋友压声道:“小情趣啦。”
伏知时站得慌不慌应悄不清楚,反正她有点慌。
这人两次罚站都是拜她所赐。
好不容易磨到了下课,伏知时跟着赛跑去办公室了,其他人下去跑操。从办公室出来后,伏知时去了一趟小卖部,拎回来几袋冰棍,冰棍的牌子一样,他随手发下去。
刚发完就听见一阵吵闹声,大家回来了。
“哇!又是时哥请的吗?”虞小满一进门就看见每人桌上一根冰棍,朝座位上的阔少拱了拱手,“少爷,大恩大德下辈子再报。”
柯宁跑着进班,卓越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柯宁你怎么不去学体育呢?这么能跑!”
所有人都在笑在闹,应悄拉开椅子坐下去,发现自己桌上没有冰棍。
怎么搞特殊呢这人?
“这是你的。”
伏知时递过来一个雪糍。
应悄顿时想到那天,所有人在吃雪糍,她在和伏知时一起吃老冰棍,她吃得食不知味,点了一下伏知时:“……我还是觉得雪糍好吃。”
没想到雪糍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应悄“啊”了一声,清瘦的腕骨活动两下,看不出情绪地接过来了。
她刚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就发现边上那人也在拆包装,余光看过去,和她的一样。
也是雪糍。
应悄:“……”
……又让你显眼上了。
应悄第一次吃雪糕吃呛了,她捂住嘴闷咳两声,冲伏知时摆了摆手:“没事。”
她被呛得眼角飞泪,眼圈鼻尖都红了,伏知时咽掉雪糍,想看她,又不敢看她。
伏知时低着头咬雪糍,冰凉的草莓馅裹在舌尖,声音被冰哑了:“……退订是不是同意啊?”
TD,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模棱两可的态度,说不清是不是暗含纵容。
应悄只是吃冰棍慢,吃雪糍都是几口解决,口腔里的温度下降,她含着雪糍等它慢慢化开,另一只手团着包装捏起来扔进小垃圾桶。
伏知时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他换了一只手拿雪糍,想自己去找答案。
被雪糍冰过的手指慢慢下潜,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嘴里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吃雪糍,左手的指尖碰了碰应悄搭在椅子上的手。
两个人的手都是冰的,触在一起却很热。
碰在一起的瞬间,激起她蜷缩的反应,伏知时没有停,如同在黑暗里摸索一样去寻她的手,带着点颤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手背。
她没有躲。
喉咙好像烧了一把火,他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雪糍,指望这个降降火。
凉到像是沾水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捏一个不够,又去捏第二个,两人的指腹相贴,把指腹上的温度涂给对方。
伏知时捏得不重,但能感觉到应悄的手蜷了蜷,想往后退,但只退了一半,指尖还是含在他圈起来捏她的手指里。
没降下去的火死灰复燃,他垂着眼看自己裤子。
火在烧。他没防住。
“……我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