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日生的玻璃窗没擦干净,窗户中间留下一道脏痕。教室后排开着窗,风一吹,卷起一片衣角。
卓越通过那片衣角的颜色推断出来人是谁,他立马拿起讲台上的黑板擦,卖力地挥舞着胳膊擦黑板,柯宁很不满:“谁让你擦我作品——”
“这写的什么?”李秀峨推开门,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只站在门边,没有要进班的意思,“禁止早……禁止早什么?”
卓越:“禁止早退。前天咱班彭湃迟到早退,柯宁写这个臊他的。”
彭湃正低着头和他同桌分享辣条呢,闻言一抖:“……关我什么事儿啊?那分明写得禁止早——”
“禁止早睡。”应悄截断彭湃的话,“柯宁写的禁止早睡。”
前一秒,伏知时手还埋在她头发里,后一秒就被拱开,那种柔软却带点刺手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但他的手还保持着悬空,伏知时盯了一会儿自己的左手,慢腾腾地收回来揣进校服兜里:“禁止早操。”
应悄侧头看他,伏知时莫名觉得她好像在用眼神夸自己,于是问:“想什么呢?”
“在想作者既表达了对早操的不满之情,”应悄由衷地夸奖,“又表达了不畏强权勇于抗争的生活态度。”
“吃了几个语文老师啊?”伏知时手又痒了,团在兜里的手指蜷了蜷,有点想捏她脸,“你还挺能分析。”
澎湃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不顾辣条噎到嗓子眼了也要说:“对,上面先写的禁止早退,再写了禁止早睡,最后写的禁止早……咳咳咳……早操!”
三中最近严抓早恋,那位二中来的校长可能急着立威,学校已经劝退了一个早恋的女生。
那女生成绩很好,男生想不过去,直接掀了贾济威的办公椅:“去你妈的什么校长?拿根鸡毛你当令箭了?谁成绩好谁成绩差你眼瞎啊?想让我愧疚是吧?老子不念了!”
贾济威摔了个四仰八叉,他站起来扶正了椅子,和一旁大气不敢喘的胡旗说:“行啊,还不知道三中的学生都这么有骨气。”
他点了点头:“见识到了。”
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说:“这样,胡主任,教务处最近多派些人手夜巡,一旦抓到那种不上晚自习拉小手躲暗处谈恋爱的,不论成绩好坏,一视同仁,全走。”
胡旗沉默。
贾济威坐进办公椅,锃亮的皮鞋踩着地板转了一下办公椅,办公椅转向胡旗,心平气和地说:“退学申请书够吗?不够再印点儿。”
两人的对话让一个路过的同学听见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三中。
三中这条河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但大家都有一个共识——
早恋这两个字在学校不能提。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秀峨说,“应悄,你来。还有彭湃,你早退我怎么不知道呢?你也来。”
进了办公室,李秀峨先是训了一会儿彭湃,然后拧开茶杯盖子:“下个月三中校庆,咱们学校有几个听障生,贾校长的意思是找一个会手语的到时候上台手语报幕,我看你打手语打得挺熟练,这事我可就交给你了啊。”
应悄听笑了:“三中一共就六个听障生,而且大家都戴着助听器和人工耳蜗,又不是听不见。”
李秀峨也笑了:“你也觉得没必要?”
说是需要手语报幕,其实就是做戏,听障生需不需要手语报幕不重要,但贾济威非常需要这个手语报幕。
李秀峨没有直说,但应悄自己琢磨出来了。
“……行了,就这么说。”李秀峨低头继续批改作业,“你去把伏知时给我叫来。”
“行。”
“同桌,班主任……”回班后,应悄发现自己的课桌被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占满了,话说了一半岔过去了,“这些东西哪来的?”
伏知时正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他抬头,眼皮上那道褶痕埋得更深,衬得眼睛更深邃,他斟酌着说:“随礼。”
“什么?”
“份子钱。”
“……”
“你跟那个女生开玩笑,那女生当真了,真送份子钱来了。”伏知时从一堆随礼里挑出三支小熊图案的黑笔,“这是她的随礼。她叫……”
他扯过那张草稿纸对了一下:“叫房芳芳,随礼三支笔,一罐无糖薄荷糖。”
“……”
伏知时又挑了半天,挑出来一堆小玩意儿:“这是隔壁八班以班级名义送的随礼,有两支联名款的篮球笔,一个手枪造型的打火机,一个小狗捏捏乐,一个套圈游戏水机……这都是八班的随礼。也就是份子钱。”
“……”
一罐的薄荷糖只剩几粒了,应悄指指空得见底的糖罐:“糖呢?”
“散出去了。”伏知时捏了一颗塞进嘴里,右颊鼓出一颗糖的形状,他理直气壮地说,“同学来随份子,这是喜糖。”
应悄:“……”
“所以,”伏知时拿犬齿叼着薄荷糖,舌尖磨着薄荷糖来回转圈,“这婚结吗?”
“……别闹朋友。人家又唱又跳是闹着玩儿的,你这来什么劲?”让他一打岔,她差点忘了正事,“对了,班主任找你。”
“干什么?”
应悄拣起一粒薄荷糖含进嘴里:“去了不就知道了。”
也不难猜,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舞蹈生,喊他去,多半是让他出个节目。
“行。”伏知时往外走,“糖给我留一颗。”
确实和应悄想的一样,李秀峨找伏知时是让他出节目的。
“你答应了?”
“嗯。”伏知时含着那颗没化完的薄荷糖,一颗糖含了二十分钟,他逐渐失去耐心,牙齿叼着薄荷糖咬碎,“她想让我和卓越准备一个节目,一个跳,一个唱。”
“那挺好。大红大紫组合改唱跳组合了。”
这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挺随和的,只让大家做了两组运动就解散了。
球场空着,远处扔过来一个篮球,篮球撞上防护网,又弹了回去,郝帅喊她:“应悄!来打球!”
“来了。”应悄接住弹起来的篮球。
“你会打球?”
应悄笑了,一根手指找准一个着力点,篮球在指尖旋转起来,她边转球边说:“你不信?试试啊,打爆你。”
这话听着可太狂了,伏知时问:“你输了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很快,一群人上了球场。郝帅还把体育老师拉来当裁判了,哨声一响,对抗赛开始。
伏知时没见过应悄打球,但三中的同学都知道,高一的应悄和高二的任响打球特别厉害,她俩之前联手打过一次球,打哭了一群男生。
后面再上场,一群女生为她俩拉了个横幅——谁说女子不如男队。
三中的男生替上场的兄弟觉得丢脸,也拉了个横幅——安能辨我是雌雄队。
“砰——”
应悄跃起抓住篮球筐,另一只手扣着篮球重重掼进筐里。她只靠一只手抓握的力量滞在半空,篮球顺着网绳滚下去的瞬间,她松手,感受风的呼啸和如海水般扑来的加油声。
“三比二!”
比分又加了一分,应悄有点得意,朝伏知时扬了扬眉,打口型道:你输定了。
这一秒,连落日的光影都偏爱她,在她身上描了一层模糊暧昧的淡黄光晕。女孩子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她抬手将碎发别在耳后,眼睛弯得像月牙。
“再来啊!”
呼吸慢了一秒,他勾起嘴角笑着应:“再来。”
应悄能看出来伏知时非常想追平前面丢的分,这局开始,他截了两次球,应悄在他回防时悄悄垫脚,手臂缠上他的小臂,另一只脚向前一绊。
……打脏球啊这是。
伏知时不愿意,蓄足了力将球扔出去,两人小腿交叠,伏知时栽倒前,反手攥住应悄的衣角一拽,天转地旋间,她整个人摔在伏知时身上。
洗衣液特有的淡香扑鼻,那人转过脸,控诉道:“应悄小朋友,你打脏球。”
应悄:“我就这样,菜就多练,别怪球脏。”
“好好好。”伏知时闷闷地笑了两声,感觉身上的重量轻下去,莫名有点贪恋。
那边,他刚刚扔出去的球让应悄这边的朋友接住了,接球的朋友个子不高但回防很厉害,篮球找准时机投进去一个三分。
应悄朝他伸出手,微微侧头指了指球场:“看到没?我们这队赢了。”
伏知时抓住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行,愿赌服输。”
两人的手交握,女孩子的手上有茧子,茧子擦过他的手指,有点痒。
应悄抽回手,笑着说:“下课了,赌约回班兑。”
赌约是伏知时提的,说他赢了,她喊他哥,反之,他喊她姐。
伏知时当时笑得多开心,现在就有多折磨。
回班后,班里吵吵嚷嚷的,他和应悄坐在一起,有点想反悔的意思,应悄不让,伏知时被逼急了,半晌,憋出三个字“悄……姐。”
应悄不满:“情绪呢?输了的人要真心实意地叫,这可是你说的。”
“……悄、姐。”
“这回情感是有了,但真心不够。再来一遍。”
伏知时拿虎口卡住她的后颈,手指用了点力,明显不乐意了:“玩我呢?应悄。”
应悄想躲开他的手,但那只手就像钉在她后颈一样,怎么晃都晃不开。
应悄从桌洞摸出糖罐,薄荷糖在铁皮罐里撞出响,她拿着糖罐晃了晃:“就开个玩笑,小气劲儿。”
“吃糖吗?”糖罐摆在两张课桌中间,里面还剩两颗,应悄捏了一颗裹进嘴里,“手再不拿开这颗也是我的了。”
伏知时撤回手,薄荷味清清爽爽,他弯下腰趴着,脸压在书本上降温,漆黑的眼睛漫出一点笑:“你别说,这喜糖就是好吃。”
……?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