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网吧离得近,连被端都在同一时间。
松兰区分局很看重“216特大贩毒案”主谋徐闯,他一个人销了128公斤毒品,依法都够枪毙了。区分局一年的业绩,全拴在他一人身上。
作为“216特大贩毒案”的主谋,徐闯的反侦察手段很强,躲警察跟玩躲猫猫似的。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躲了一年,处处谨慎小心的徐闯终于落入法网。
只要人铐住了,后面按照规章走流程就行。青龙网吧留下一个警察在取证,徐闯一直是线上交易,企鹅里有二三十个交易群,有的查呢。
三辆警车先后驶进公安局,车门拉开,乌泱泱下来二三十号未成年。
局里的车早该淘汰了,预算吃紧,队里一直将就着,二龚下车后习惯性地甩手关门,没想到直接把车把手给震飞了。
飞得还特有水准,一下子飞车底去了。
二龚只能趴地上拿手臂够,边够边吼:“安静!都别乱——”
充满警告的语气让那群职校生更嗨了,流氓哨吹得飞起。
二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臂更努力地往里伸。
三辆警车下来的未成年早就自觉排好队伍,二中和三中面对面站着,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燃。
“真他妈脏!说你生化武器我冤你了?”为首的男生搡了一把石磊,“赶紧涮干净滚回自己的狗窝,这回再找错窝,牙给你掰了。”
那话明显在内涵青龙网吧是狗窝,应悄有点想笑。
“就事论事会不会?”
三中的团结属于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站在应悄一侧的一八五体育生指着刚才动手的二中学生破口大骂:“二中校训严谨求实让你嚼了拉出来了还是咋的?不说人话,净他妈放狗屁!说谁狗呢?说谁脏乱差呢?孙子!”
这回产生冲突其实是因为一件非常小的事。
就因为三中的学生去隔壁白虎网吧开了一台机子,他混在白虎网吧被逮的那群未成年里,下车后,本想偷偷摸摸溜进三中队伍里,结果不小心让二中学生发现了。
警用面包车的空间有限,八九个学生挨肩叠背蹲在后面,密闭空间,臭味被发酵得直冲天灵盖。
这辆车估计上了岁数,发动机一路嗡鸣,走三步卡两步,遇到红灯紧急刹车时,后面蹲着的赖旭阳没蹲稳,一头栽进石磊□□里。
那味儿熏得人都迷瞪了,赖旭阳一边干呕一边问:“不是,兄弟你是生化武器啊?”
下车后,赖旭阳趴路边草丛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了。
本来就恼火,结果这边吐完往警局走时,瞅见石磊鬼鬼祟祟溜到了三中的队伍里。
“我操你大爷!”赖旭阳不干了,甩开同伴爆冲出去,“你跟我耍心眼呢?你他大爷的不是二中学生来个鸡毛白虎网吧啊!”
冲突一瞬间燎燃,应悄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推搡着上了战场。
两伙人都没忘记这是警局,来武的肯定不行。
赖旭阳憋着火,自认干不过一八五体育生,把矛头对准应悄:“你一小女孩跟我俩哔哔歪歪——”
应悄顺势擒住赖旭阳搭在肩膀上的手腕,短短两秒钟的时间,她已经错身绕到赖旭阳身后,反拧着他的胳膊用劲。
赖旭阳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拧懵了。
剧痛传来,杀猪般的惨叫紧随其后:“啊啊啊啊——”
他刚叫了两秒,身子陡然不受控地朝前栽去,惨叫噎了一半在喉咙里,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消音。
应悄根本没怎么他,无非在他伸手的那一刻下意识擒住,后面发生的一切完全是不过脑子的行为,拧着赖旭阳的胳膊向后时,发现他的小拇指甲留得很长,里面还藏着污纳着垢。
多半是留着抠鼻屎的。
“这是公安局。”她甩瘟神一样把人甩出去,“说归说,闹归闹,动手性质可就变了。”
赖旭阳估计在二中人缘不怎么好,四周都是嘲他的,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正要找事,就让人一口唾沫啐脸上了。
赖旭阳懵了两秒,尊严被摩擦殆尽,也不顾脸面了:“我3八九个三中所有人大爷!这事没完!啐——”
由于赖旭阳和一八五体育生的战斗力不分高低,口水飞溅误伤不少无辜群众。后面看戏的群众唯恐误伤,四散跑远。
羽绒服的兜里始终揣着一把伞,应悄打着伞离开战场。另一边,戴口罩的男孩子将两层口罩分开,一个护眼,一个挡嘴。
全方位隔绝赖旭阳和一八五体育生的物理攻击。
等他依靠绝佳的方向感走出口水战包围圈时,从东南方向飙来一声愤怒的男高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二龚捡车把手总共也就花了两分钟的时间,等他从车底钻出来时,面前的景象让他两眼一黑。
有把口罩蒙在脸上玩捉迷藏的,有撑伞站在树下看戏的。还有两个在那儿互相吐口水,个高的那个精准定位,吐进了矮个儿嘴里。
矮个儿脸都气绿了,不顾围观群众的劝阻,昂着脖子“呸呸呸”地连环吐。
还有群众在旁边大喊:“别打啦别打啦,你们别打啦!”
“我从业十年没见过你们这么恶劣的!”二龚拿出一包未拆封的A4纸拍在桌子上,压着火气说,“姓名、年龄、学校和班级都写上去,一会儿我来收!”
局里一下子来这么多人,笔不够用。
二龚只发了两支笔,前一个填完信息才能轮到下一个。
应悄视力好,一眼瞧见前面的人在纸上乱写:东方长海,16,三中,高二(12)班。
趴在他边上的眼镜仔有样学样:西门春燕,16,三中,高二(12)班。
应悄表情复杂,视线慢慢上移,最终落在那人戴着的兔毛耳罩上。
之前在人民广场,她忙着推销潮鞋以及关心“黄鹤”长什么样,压根没注意兔毛耳罩的脸,这会儿他戴着口罩,更看不清脸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东方长海和西门春燕绝非三中学生。
三中可没有培育东方长海和西门春燕的土壤。
“谁还没写?”
姚舜禹来警察局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早不知道溜哪去了。应悄从西门春燕手里接过笔,热心地替他把信息填了。
写学校时,三横少了一横,三中变二中。
去了二十分钟,姚舜禹可算回来了。松兰区分局全体上下因为这起特大贩毒案熬了无数个夜,总算抓住徐闯,眼看案子要办成了,这小子咬死自己没贩毒,贩的都是白糖。
“我在候审室外听得真真切切,麻子脸不肯承认自己贩了128公斤毒品,非说是白糖。”姚舜禹钻进人群和他们八卦,“刘叔气疯了,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二龚拿来的A4纸还剩下挺多,应悄抽出一张A4纸,薄薄的纸对折、翻转,折纸的速度不紧不慢,分着心听八卦。
“他仗着自己大舅是教导主任,尾巴能翘天上去。”男生剥开一粒糖塞进嘴里,“我说的你别不往心里去,他这人是真阴。”
“都是误会。”男孩子的指骨形如青竹,轻轻拨弄开兔毛耳罩,“我和黄鹤解释清楚了。”
“哪有那么容易解释清楚?你想想,他被抡起来跳芭蕾……”
由于刚才那场闹剧,二中和三中站得很开。
二中学生在聊黄鹤让小天鹅抡的脑浆都晃匀了,三中学生在聊徐闯到底贩没贩毒。
“对了,麻子脸还说……”姚舜禹那张嘴越来越没个把门。
“这么能说。”应悄放下折了一半的飞机,“要不给你支个说书摊儿?”
牵扯案子的隐私,姚舜禹立刻闭嘴,说书的不肯开口,围观吃瓜的群众自然散了。没一会儿,审讯室的门开了,两个警察铐着徐闯往外走。
二龚休息得差不多了,端着茶杯出来续水,饮水机“咕咚咕咚”响个不停,二龚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一转身,看见仿佛中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的两支队伍。
队伍又静又齐整。
他脸色稍霁:“两边领头的,把信息收一下。”
应悄双手揣兜站在最前面,隔壁二中则是选出一个走在潮流前线的人充当门面。
二中的排头兵乜了她一眼,排头兵把兔毛耳罩当围脖戴,身上穿一件绣满牡丹的花袄。
可能因为口罩焊在脸上的缘故,丑的地方变少了,整个人帅得有一定水平,和周围人简直不在一个图层。
临西市属于北方,个子高是刻在基因里的。
少年不仅穿得潮,个子也比其他同学高。
短暂相触的视线如短兵相接,两个人默契地移开目光。两个网吧除了二中三中的学生,还有一部分职校生。那群职校生被拎到一边单独训,大厅一下子宽敞不少。
应悄把收上来的信息交上去,随口问:“警官,怎么处理我们啊?”
“怎么处理?”翻看信息的动作一顿,二龚冷笑一声,“通知学校呗!这有的人高二高三了还来上网……可长点心吧!”
翻A4纸的速度变缓:“……东方长海,哪位是东方长海?”
“还有一位——”二龚不知是气的还是乐的,“西门春燕。”
交上来的白纸里,有五个叫长海的,三个叫春燕的。一堆假名字里,东方长海和西门春燕最醒目。
“东方长海,西门春燕,”二龚点了点A4纸,“别藏了,亮个相吧。”
群众们自动往后退,把大舞台让给东方长海和西门春燕。
西门春燕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关注,一时间很无措。两人的“友谊”是从“捉迷藏”开始的,本来也不算多深刻,出卖也是顺理成章:“我是学他的,而且我都把那个名字划、划掉了……”
两个叠在一起的口罩往下掉,伏知时伸手摁紧口罩边缘的固定条,皮笑肉不笑地哼出三个音:“二五仔。”
被二五仔背叛的后果是和他一起窝在一个小房间罚抄假名字一百遍。
小黑屋的门没关紧,外面的对话一清二楚。
“高一8班,你高一8班的啊?这么巧?”二龚摸出手机,“我老妈就教你们班,我给她打个电话……”
路过的女警把门一关,立刻消音。
二十分钟后,一道高音直接穿透了门板:“都以为自己是清华北大的是吧!”
“哐”的一声,小黑屋的门被打开,二龚沉着脸站在门口,扫一眼里面撅着屁股抄假名的二五仔,上前挨个核实了纸上的信息。
每张纸上都写着三中。
二龚把纸揉成一团砸在地上,指着屋里屋外两伙人:“恶不恶劣?我就问你们恶不恶劣?!当人民警察陪你们玩儿呢?!有的在那捉迷藏,有的在那吐口水,还有的撑着伞站树底下龇着牙乐,我都不想说你们!三中的写二中,二中的写三中!真当自己是清华北大的?犯了错惹了事把罪名往隔壁一推?多大了?啊?我问!你们!多!大!了!”
二龚刚才一直在核实信息,最后发现那群学生没有一个是二中的。
气得他头脑发懵,冲进来一查,小黑屋里又全是“三中”学生。
敢情东方长海和西门春燕是来活跃场子的,大戏都在后面。
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总算发泄出去了,二龚缓了缓,决定抓几个典型配合他演一出“杀鸡儆猴”:“来,刚才点名批评的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