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飘零,夜色昏暗。
宁溪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这是她被禁足的第六个月了。
小梅端了一盘糕点,看着宁溪的眼神,面露心疼:“殿下,我做了您最喜欢的糯米糕,来吃几块吧。”
“您整日这样茶饭不思,身体迟早会垮掉的。”
宁溪摇了摇头,手握着飘零的雪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小梅听到她说道:“这么快就到冬天了。”
“你说,父皇什么时候才会下旨结束对我的处罚。”
闻言,小梅叹了口气,然后缓缓道:“殿下,您明知道自从那件事后,陛下便疑心四起,性情越发暴虐,那段时间朝堂上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被当众处死。”
“您当时又何必为那些人说话,徒惹陛下生气。”
小梅想到几个月前,自家公主跪在御书房外。
拉着细长声音的太监总管来到二人面前,高声喊道。
“陛下有旨:宁溪公主藐视皇威,出言不逊,即日起,禁足于公主府,无朕之赦令,任何人不得看望,钦此。”
……
宁溪转过身来,脸上的情绪有些低落:“我并不是为他们说话,只是……只是这半年来,皇城里死了太多人了。三界战争将起,芳絮国内再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我真的没想到父皇会对我发那么大的火,我也知道公主不允许干政,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芳絮走向自毁的路啊。”
她喃喃道:“父皇忽然间性情大变,小梅,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安稳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小梅上前握住宁溪的手,安慰道:“殿下你用不担心,自从那件事情后,现在陛下最信任的就是圣秋寺了,有裴驸马在,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提到圣秋寺,宁溪神情一顿。
在被救回公主府的第二天,她才从府里下人的口中得知,原来在她与裴徵双双失踪后,圣秋寺的人急忙赶到,而就在那时,皇上遇刺,是裴徵的父亲裴道元挡在身前,贼人的剑才没有刺进皇上的胸膛。
而裴道元也因此身负重伤,在皇宫休整许久,也因此事,皇帝对圣秋寺异常重视,他下令允许裴徵入朝参政,短短几个月,裴道元和裴徵已经成为龙椅旁的近臣。
一开始还有人怀疑圣秋寺中人的意图,因为他们出现的太及时了,还未等禁军踏入寺庙,圣秋寺的人就已经到了。
但是裴氏父子,一个为皇帝挡剑,一个背着昏迷的公主在山谷走了三天三夜,这样的做派,旁人再也无法说出什么质疑的话。
一想到裴徵,宁溪就会联想到那个奇怪的梦。虽然她一点也记不清梦中发生的事情,,可奇怪的是,在她从谷底回来后,小梅替自己更衣时,说发现衣襟处有块斑驳的血迹。
形状像是一个轻落的吻。
迷糊不清,晦暗不明。
宁溪出神着。
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来人的动作十分克制,只轻扣了两下。
是裴徵。
宁溪一瞬间就辨认出来人的身份,毕竟除了他和小梅,现在整个府里,也没人愿意搭理她。
小梅快步过去开了门。
月光从门外倾落,落在裴徵一身的朱红官服上,青年清俊的侧脸蒙上一层阴影。
宁溪抬眸,与对方的眼神对上。
她抿了抿唇,等待对方开口。
于是二人就这么沉默地相对许久。
裴徵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宁溪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气氛,拽了拽身上厚厚的披肩,还是先开了口:“有事找我?”
青年闻言后,冷眸微垂,轻轻点头。
她心想,可别是来找茬的。
宁溪接着问:“什么事?”
裴徵薄唇微抿,神情似乎有些纠结和犹豫,片刻后,还是从身后递来一样东西。
她这时才发现,对方从进门到现在,右手一直背在后面。
是一只做工精细的木匣,上面的花纹精致繁复。
宁溪微微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裴徵,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裴徵点了点头,随即示意她打开。
于是,宁溪轻轻打开木匣。
还未等她看清里面有什么东西,眼前便一晃,匣中之物便瞬间倾巢而出——
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舞在少女身侧。
宁溪整个人都怔在原地,被眼前的美景而吸引,一旁的小梅则惊呼出声。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蝴蝶。
她有些怔愣地看向裴徵。
于是,她听到对方说:“冬至快乐,宁溪。”
话音刚落,少女便听见窗外传来响声。她转头看去,漫天的烟花在眼前绽放。
宁溪很难形容那一刻她的心情,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团温暖的海水包裹住,从内向外,连心底都是暖和的。
她没有想到裴徵会送她礼物,还是这样珍贵、易碎、美丽的礼物。
蝴蝶轻轻吻过少女的脸颊。
“你……”宁溪呆呆地望着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裴徵耳垂微红,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木匣放在桌上,便匆忙转身离去。
震耳欲聋的烟花声遮盖住了他的心跳,让他不至于在女孩面前露出窘态。
这时,宁溪手心微痒,低头一看,一只蓝色闪蝶正落在手上。
浓重斑斓的色彩落入少女的目光。
冬雪飞落。
云化二十年的冬至,在烟花的落幕下,终于要结束了。
*
云化二十一年春。
宁溪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面前的百合花,神情懒散。
自从上次裴徵给她送了蝴蝶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如同破了冰,裴徵经常给她送些东西。
有时候是花花草草,有时候是奇石,各种各样的礼物几乎堆满了宁溪的仓库。
她一直都没能搞懂对方的意图,小梅说他可能喜欢上了宁溪,闻言,少女唇角挂了一抹冷嘲的笑意,摇了摇头。
她可以肯定的说这个世上最讨厌幽人的十个人中,必会有一个裴徵。
小梅的猜想就是无稽之谈。
……
云化二十一年夏。
宁溪能明显感受到周围气氛的不对劲,最近她走在府中,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带隐隐的厌恶和恐惧,而裴徵最近也几乎不在府中。
看着天上的红云越来越多,宁溪有些不安,叫来小梅让她从暗道出去打探消息。
她从清晨等到深夜,等来的是小梅满是恐惧与泪水的脸。
“公主,我们……我们怎么办。”
小梅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宁溪急忙追问:“到底怎么了?!”
“安亲王最近也不知在哪里听到了一个能长生不老的秘方,竟然抓去一条街的百姓,用来抽血炼丹。”
“一夜之间,整条街的百姓尸体都被丢下皇宫的后山。”
宁溪如坠冰窟,整个人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上:“怎么可能,舅舅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小梅你是不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对吧,坊间里对皇室的传言什么样的都有,我知道,我知道……”宁溪强露出一抹笑,快声反驳。
小梅痛哭出声,拥抱住宁溪。
“公主……”
轰隆一声,窗外的大雨倾盆而下。
云化二十一年,秋。
阴翳的天空垂下灰暗的光,天边映出似有似无的仙力相交之影。
雨水顺着飞檐砸在石板路上。
“公主,公主!”
宁溪失了魂似的在长廊上跑,一头青丝散落在背后,只着一身素衣。
小梅拦在她身前,死死地抱住少女,不让她离开:“公主你不能离开府邸啊,现在外面非常危险。”
“您就算跑出去,也进不了皇宫,整个内城都被封锁了。”
宁溪不理,继续发了疯一般的重复:“我不管,我要去见舅舅和父皇,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
看到自家公主的绝望姿态,小梅手足无措。
“没有用的,公主,你知道吗,现在外面全都是声讨幽人的叛军,很快……很快他们就会攻打到皇城的。”
“一切都来不及了……”
闻言,宁溪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小梅紧紧搂着她的肩膀。
雨水飘零,两个人紧紧拥抱着,颤抖着,绝望着。
宁溪喃喃道:“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从帝王暴政,皇室无视百姓的穷困与诉求那刻起,从创立这个国家起,从幽人血脉诞生的那刻起,亦或者从一开始注定就是错的。
宁溪浑浑噩噩地低下了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抓着小梅的肩膀飞快问道:“裴徵呢?他现在在哪?”
“驸马这段时间几乎不怎么在府邸,不过我听小厮说,他傍晚会回来一趟。”
“算下时间,估计马上就会到了。但是您找他做什么呢?”小梅不解地看向她。
宁溪渐渐冷静了下来,很快想到了对策,“他手上有父皇上个月亲赐的令牌,他可以带我进宫。”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亲自去问清楚,我一定要知道在我被幽禁在公主府的这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扶着长廊的柱子站了起来,宁溪抬眸望向长廊的尽头,神色变得越发复杂,素衣在风中被吹的摇荡。
而此时,府邸的朱门处传来响动。
裴徵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