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洛清漪推开粮仓沉重的大门，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抬袖掩面咳嗽了几声。

自从听说青州赈灾粮出了事，洛清漪便知道自己闯祸了。临行前，皇后娘娘千叮万嘱要自己注意防止有人借灾作乱，却万万没想到还是出事了，来者竟敢直接对粮食下手。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想到。洛清漪算是个做事小心谨慎的人，他为防止有人作乱，派人轮流守在粮仓周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百密一疏。

洛清漪拎着油灯，沿着粮仓的四壁仔细辨认。谁知他认认真真的将整个粮仓查探一番，除了粮饷送来时的将士脚印，再没看到有其他人进出的痕迹。

“难不成真的见鬼了？”洛清漪忙了一天一无所获，他回到驿站，瘫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有些泛黄的天花板。

仓内没有人进出的痕迹，外面巡逻的暗卫也没有任何发现。那就说明……

“粮食在入仓之前就已经发霉了？”

洛清漪心里暗喜，觉得自己终于发现了新的突破点。

翌日清晨，青州府衙。

“本官奉皇后娘娘之命，暗中彻查青州霉米一案，还望刺史大人配合。”洛清漪带着面具，客气的说道。

“臣惶恐，有负娘娘重托。”青州刺史杨之函一边向洛清漪行礼，一边愧疚的回答。他见洛清漪头顶面具，气质斐然，显然不是泛泛之辈，又知她需低调行事，且不愿透露身份，便也没再冒昧询问。

“不知可否劳烦大人将粮饷入仓时的情况详细的说明一番？”

“车队到来之前，下官提前几天便派人将此处打扫干净。待护送粮食的车队到了以后，将士们便帮忙抬进粮仓内，臣还当面一箱一箱的打开查验过，确定是好米无疑。”杨之函说着眼眶湿润，几乎快要滚下泪来。

“大人确定全部都检查过？”

“是……”杨大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怯弱和懊悔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下官可以用性命担保，当时的大米确实没有发霉！”

又走到死胡同了啊……

“哒哒哒哒……”这是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其中一只五指并起、立在胸前，另一只则轻轻握住犍稚，一下一下的规律的敲击着身前的木鱼。

单看这双手便可推断出，此人必是个美人。

木蓁华一身青袍，盘膝背对房门，坐在蒲团上，瘦削的背挺的笔直，仿佛一道高墙将世俗与禅意分隔开来。

原玉佛寺住持法号行痴，慕名前来拜师的人从未间断，可大师从未收过弟子，即便已年近耄耋，身边也只养着她木蓁华这么一个孩子。

关于玉佛寺，最广为人知的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是前朝的一位公主，被送去与西域某国和亲，当时车队随行供奉着一尊玉质佛像。谁知车队刚刚走到青城山脚下时，这尊佛像竟然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自己不再走了，就要留在此处。于是公主只好将佛像留在此该处，而车队仍继续缓缓前往西域。听闻此事后，前朝皇帝便派人在青城山顶修建一座寺庙，名为玉佛寺。此后，公主行善积德，一生顺遂无忧，皇帝亦治国有方，开创太平盛世。

不知是不是这个传说的原因，玉佛寺常年香火旺盛，亦有众多百姓慕名前来拜师。

谁料本寺住持却一直拒绝收徒，直到他在寺门口捡到了一个婴孩。

从此老和尚的身边便多了一位小和尚。

就当大家都羡慕这位小和尚的好命，认为他必是老和尚唯一的弟子时，住持却当众宣布，自己一生不收徒弟，小和尚不是佛门弟子，只是自己抚养长大的孩童。

几年后，玉佛寺住持于殿内圆寂。小和尚也从那以后便音讯全无，销声匿迹。

在那之后，大家对这位不速之客便更加感兴趣了，有人说她是煞星下凡，会对身边亲近的人不利，生生克死了行痴大师。还有人说她是狐精转世，到这寺庙里就是吸人精血，壮大自身。

种种猜测曾席卷青州，甚至其他州郡也有所耳闻。不过，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玉佛寺也视此事为禁忌，不许弟子们再提起。

只有木蓁华自己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位小和尚。

“咳咳咳咳咳……”木蓁华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她忙用手捂住嘴巴，却不防一股红色的鲜血从指缝渗透出来，零星的滴落在淡青色的衣袖上，像是刹然绽放的几朵红梅，竟意外的有几分好看。

一番剧烈的咳嗽过后，她的脸色愈加苍白了，可她却习以为常的用手帕拭去嘴角的血迹，转身打开了身后的房门。

一轮圆月安稳的沉睡在夜的怀抱，在无尽漫长和重复的时光里相顾无言，却又相看不厌，不知羡煞着多少他乡客。

“卖月团啦！好吃的月团！”“这位公子，给旁边这位漂亮的娘子买盏花灯吧！二位郎才女貌，真是佳偶天成！”

青州虽大多遭了灾，但是靠近洛都的这几个郡县万幸的逃过一劫，在这中元节的夜里，仍是喧嚣繁华的样子。

“客官慢走，祝您阖家团圆，福寿绵长！”一位老人买了一盒月团，兴奋的向伙计说着儿孙归家的好消息，喜怒于色。伙计一边打包着月团，一边毫不吝啬的播散着祝福。

阖家团圆，福寿绵长啊……

“什么叫做家啊？”木蓁华关了门，将这不属于他的温馨与喧闹关在了门外。

于此同时，宣室殿内。

“娘娘，今天上中元佳节，按宫里的规矩皇上要来您这里过夜的。”玲珑忍不住在皇后身边提醒着。皇后娘娘自从听说青州粮饷出事之后便心事重重，一连几日不思茶饭，人都瘦了一圈。

那日之后第二日，珂美人便以身体大好为由请求回宫居住，皇后知道她是要避嫌便也没有阻拦，准了她的请求。

“咱们这位皇帝什么时候顾忌过规矩？这么多年也没来过一次。”皇后娘娘连头都懒得抬一下，自顾自的低着头看着桌上亲笔绘制的珂美人的画像，心想他不来最好。“别说区区中元节，便是新婚之夜，他不是也敢肆意妄为吗？”

皇后娘娘起身走到殿门口，手上捏着一颗小小的月团。她抬头痴痴的望着天空里摇曳着的月，这样大，这样圆，又这样亮，却又在无尽的黑夜里这样的孤寂。

“都说帝王无情，自己走的这条路难道也注定是孤家寡人吗？”皇后娘娘叹了口气。

皇后知道，这种方式或许可以留住她的人，却留不住她的心。但是，自己这条路太危险，太艰辛，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死难葬身。所以，她不能也不敢动情，这种交易的关系，才是最安全，最稳定的。

皇后手指间微微用力，一颗圆润饱满的月团瞬间化为齑粉，被丢进了无人问津的、凄凉的夜。

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新婚之夜，那时的自己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对未来的夫君既期待又胆怯，想着今夜过后自己就为人妻族、太子之妃，兴奋中掺杂着一点对未知的担忧。现在想想，还真是杞人忧天！因为，那天她等来的是自己的夫君、以及夫君怀里的人。他和他抱着的男子在自己的婚床上欢愉，而自己就穿着婚服，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门外。

一整夜。

那日的天气真的很冷，她听着房内暧昧的声音，望着天空残月如勾，脑子一片空白。

一国皇后，这是多大的羞辱！而她如今再回忆起来，仿佛自己只是个台下客，那戏中人，不知是谁的青春？

“玲珑！”皇后娘娘最终没能斗过掩埋在心底的爱意，“今日佳节，给后宫众人都送些月团吧！”

洛清漪此时可一点儿又没有心思去想过节的事，她脑子里乱作一团。自从他服侍皇后娘娘以来，也秘密调查过许多案件，其中不乏危险的、纷乱的案件。

“真相是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可能。凡所及案情，莫过于此。”高邑耳边响起了稚嫩却又沉稳的声音，“证据不会骗人，唯一会骗人的，便是人自己。”

当年遇到的一位小和尚的一番话，她一直奉为圭臬，仿佛冥冥中始终指引着方向。

洛清漪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便继续耐心的分析起来。粮仓内没有脚印，外面巡逻的将士也没有发现异常，那这问题，必然是发生在粮食入仓之前……

她骤然起身，披衣出门，匆匆地闯入夜色中。

“无论是青州刺史撒了慌，还是粮食被人动了手脚，复查一下这批腐坏的粮饷是必不可少了。”洛清漪上次夜探粮仓，当时还没表明身份，他着重于检查了粮仓内外的脚印，如今看来，倒是有点本末倒置。

“粮食腐坏，重点本该在粮食本身啊！”洛清漪自嘲似的笑了笑，自己查案多年，终是被主观臆断误了身。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盏油灯，用手掌捧起一剖霉米，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洛清漪浑然不觉似的将油灯一点一点贴近掌心。

“这就是简单的霉米啊！”洛清漪还是没发现端倪，“难道真的只是存放不当导致的？但是从时间上看似乎有点太快了？”她仍不死心，咬咬牙用鼻子凑近仔细闻了闻，谁料这一闻却有了新发现。

掺杂在刺鼻的霉味中隐隐有一丝类似染料的味道。

这其中必有问题！洛清漪的直觉这样告诉他，于是她赶忙将一部分霉米放进口袋里，转身离开了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