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周尧自是不愿吃白食,但眼下有个祖宗站在跟前,又不敢随意替他做主,便垂着头站在那少年身后,一言不发。
等了片刻都未等到那少年开口,周尧疑惑抬头,此时才发现先前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不知何时走至沈小娘子的推车后。
瞧着那金尊玉贵的少年,蹲在幼童身前,一脸严肃地望着他,那场景着实有些好笑,扭过头却见那幼童惊得面如白纸,却又因眼前之人方才帮过阿姐,不敢动弹,只能可怜兮兮地朝着沈之禾投去求助的目光。
见此,周尧眼前一黑,心中暗道真是个活祖宗,莫不是今日酒多了,不然怎么无缘无故起了兴致去捉弄一个幼童,想到此处,他扭头望向沈之禾,只见她面色如常包着馄饨,对沈之安的目光视若无睹。
作为沈记摊位的老食客,周尧自然知道沈之禾对幼弟的宠爱,换作往常早就上来护犊子。
疑惑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过,片刻之后,在他快忍不住时,蹲在沈之安身前的少年终于有了动作。
在周尧惊诧的目光中,抬手伸向沈之安,弹了他一个脑瓜嘣,“你可知若是那位被衙差带走的男子,在你阿姐的摊位前摔坏了,哪怕你阿姐再舌战群儒,也无法洗清那人泼在你阿姐身上的脏污,那你阿姐今日恐有牢狱之灾。”
也算是今日这小娘子性子实在合自己眼缘,这才提点两句。
闻言,幼童眼眶瞬间泛红,惊惶地望向站在摊位前地沈之禾,瞧着她不如往日那般笑着安抚自己,当即惊慌失措地从矮凳上爬起。
“阿姐,之安今日,今日就是瞧着那人欺负阿姐,这才想教训他一下。”沈之安仓皇地抱着沈之禾的腿,仰着满是泪痕的脸,哽咽道。
寒风瑟瑟,街道上偶尔行过三三两两的路人,顶着严寒朝家中赶去,无人注意街角的动静。
听着沈之安带着哭腔的嗓音,沈之禾心中十分矛盾,今日他趁着那姓李的公子不注意,将冰块丢到他脚下,若是摔出个好歹,那她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自然是要教训他一番。
可如今瞧着他被那少年吓哭的可怜样,又十分心疼,当即抬头瞪了眼少年,随后将他揽在怀中,轻声哄着。
好不容易将怀中的弟弟哄好,沈之禾心中暗道,之安年岁小又听话,今日此等行为,估摸着是这几日被自己养的胆子大了些,需好好管教,只是何苦这般吓唬他。
瞧着被自己吓哭的幼童,少年摸了摸鼻子,只得受了沈之禾那眼。
“噗嗤。”难得瞧见少年吃瘪的周尧,一时不查轻笑出声,对上少年凉飕飕的视线,他瞬间收敛笑意,举着双手,朝不远处走去,“谨之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寻个小木桌来。”
沈之禾瞧了眼周尧远去的背影,联想着方才那衙差对少年恭敬的态度,她心中对少年的身份有了猜测。
与此同时,少年斜倚在沈之禾的推车前,也不理周尧,只垂眸瞧着少女指尖灵巧翻飞,一只圆鼓鼓的馄饨便出现在她手中,不消片刻,她身前的木盘中便摆满了如同元宝似的馄饨,小巧可爱。
“小娘子可有考虑过送他去学堂?”
刚巧沈之禾掀开锅盖,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少年的神色模糊不清,只听见他清冽的嗓音穿过水汽,落在她耳畔。
“自然是想的,只是郎君也瞧见了,奴家如今不过想摆个摊糊个口罢了,便时常有人来捣乱,今日若无二位郎君相助,我与幼弟恐无法脱身,哪还有余力送之安去学堂。”水雾散去,沈之禾心中诧异,却面上不显,只是垂着头将盘中的馄饨下入滚水之中。
滚圆的馄饨随着滚水不断翻腾,沈之禾取过蒸笼置于锅上,用冻得通红的指尖捏起一个个小巧可爱的小笼包放入其中。
少年歪着头,望着眼前动作不停的少女,无声地咧唇一笑,有意思,没成想这偏僻小镇还有这般有意思的人。
不仅做的吃食合他口味,连性子都这般有趣,他睫羽微垂,藏住眸底深处的兴味。
就在沈之禾馄饨出锅之际,周尧搬着一张小木桌与矮凳从不远处走来,“小娘子不如准备两张这种桌子如何,毕竟如今你卖得着馄饨,总不能让食客如往常那般站着吃。”
走近后,周尧将手中扛着的桌椅放下,估摸着是桌椅有些分量,天寒地冻之际,周尧喘着气,脸上泛着红晕,额间也泛起细密的汗珠。
“多谢郎君提醒,是我思虑不周了。”沈之禾将手中的馄饨放在木桌上,转身去端小笼包。
恰好错过少年促狭的目光。
“二位请慢用。”将手中的小笼包置于桌上,沈之禾思索片刻,想着后世有些人偏爱醋,在吃小笼包时极爱蘸着醋吃,她想了想又取过一只空碟,倒了一碟送到二人桌上。
猪油的香味扑鼻而来,少年的注意瞬间回到眼前的木桌上,他瞧着瓷碗中热腾腾的白汤上,泛着点点油花,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中,别有一番风味。
少年拿起沈之禾用滚水烫过的勺子,在碗中搅动,滚圆的馄饨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漂浮,如幼时舅舅送给自己的小舟般有趣。
他舀了一个,略吹了吹便塞入口中,牙齿咬破那层薄薄的馄饨皮,他眸子一亮,肉汁的鲜香瞬间充盈在唇齿之间。
虽说那少年吃的极快,但他动作极为优雅,瞧着便是长年养成的习惯,他将口中的馄饨咽下,抬手夹起一个皮薄馅大的小笼包。
入口之际,目光落在那碟醋上,他沉吟片刻,“敢问小娘子,那碟醋是何意?”
“回郎君的话,这醋便是用来蘸小笼包的,您若是要吃小笼包,可得小心些,这小笼包又名小笼汤包,里头裹满汤汁,您瞧这就能瞧出。”沈之禾快步走近,指着小笼包的底部道。
“阿姐说得对,昨日之安吃的时候,汤汁都滴到身上了。”沈之安躲在沈之禾身后,小手攥着她的衣摆,探着头冲那二人道。
闻言,少年有些诧异,原想着自己方才将他吓哭,虽说小孩可能不记仇,但也不会这么快便主动与。自己搭话,他目光从幼童脸上划过,落在沈之禾身上。
与此同时,几名男子循着味,顶着寒风从不远处走来,远远地便瞧见周尧坐在摊;位前,心念一动,脚下步子加快。
“周公子,许久未见,周翁问问还好?”为首的男子还未走近,爽朗的笑声便传了过来,走近才瞧见周尧身前坐了为清贵少年,“这位是?”
“家中表亲,落了难来家中借住。”周尧知那祖宗喜清净,当机立断,“诸位,在下忽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先行一步,改日请各位得胜楼一聚,告辞。”
顺手丢下一枚瞧着重量不轻的碎银,“小娘子,稍后在下会让府中之人来取吃食,这小笼包与馄饨各五份。”
话音未落,身前的少年早已走出一丈远,周尧当即大步跟上,生怕那祖宗再去寻酒喝。
沈之禾瞧着远去的二人,瞧着摊位前的木桌,心中叹了口气,自己还要将那木桌送还回去,不过好在那周尧财大气粗,若不是他,今日自己恐怕一份都卖不出去。
捏起桌上的碎银,她顿时眉眼一弯,心中暗道值了,这枚碎银估摸着有五两,抵自己出好几日摊了。
“小娘子?”为首那男子瞧着沈之禾出神的模样,心中不满,但又瞧着方才周尧出手阔绰的模样,只得按住性子,再度开口。
回过神来的沈之禾,将碎银塞入腰间,笑着望向那几人,“几位,要吃些什么?”
“按照方才周公子的,给我们一人来一份。”那人大刀阔斧地在木桌旁坐下,上下打量着沈之禾,心中暗道,这小娘子虽说有几分姿色,但年岁也忒小了些,难不成周家郎君就喜欢这挂?
要不然以周公子的身份何苦要来这等小摊位,那男子似乎觉得自己摸到了事情的真相,心中对寻求周家帮忙的事有了几分成算。
“您的馄饨与小笼包好了,小心烫。”沈之禾不知这几人心中所想,将馄饨与小笼包放到几人桌上,随机回到推车前,将周尧要的五份寻了一个食盒装好。
心想这馄饨是生的,小笼包半熟,周家厨子将它们弄熟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馄饨的汤底恐怕调不了与自己一样的。
正想着,沈之禾手下动作一顿,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打算将调配的法子告诉周家人,毕竟这还是目前自己立身的法子。
“小娘子,你这馅用的是什么肉,怎么这般鲜嫩?”那男子咬破小笼包,鲜甜的肉汁从嘴角滑落,消失在黝黑的胡须中。
那人来不及擦拭,嘴巴抿住,飞快吸溜一下,这才堪堪止住下滑的汤汁,将里头的汤汁吮吸殆尽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咬了口肉馅,鲜嫩的口感令人惊奇,他嚼了许久都舍不得下咽。
那人眯着眼,心中暗叹,自己白活了三十余年,直到今日才吃上此等美食。
立在推车后的少女,闻言眸中泛起一点笑意,“猪肉馅的。”
寒风阵阵,街边的旌旗随风舞动,街角几人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