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姿矮壮、挺着啤酒肚的狱长带领两个看守队长，带着谄媚讨好的笑意为连奕打开监狱大门，用一口饮酒过量导致的沙哑嗓音说道：“浮空城的大人，您是来？”

保镖示意其他人离开，让狱长闭嘴领路：“之前有个浮空城送来的犯人，他在哪？”

狱长什么也不敢多问，笑呵呵地领着他们往秋叙的牢房走去。

连奕路过一扇扇门，门里的囚犯们大多数衣衫不整、眼神麻木，有些人似乎早已被折磨疯了，光着腿躺在地上。几个看守正兴致勃勃地围着一扇门，狱长连忙吼叫驱赶，看守们扭头见到浮空城人，忙不迭地跑了。

一行人来到最尽头秋叙的房间，秋叙漠然望着连奕靠近的身影。

保镖们让狱长开门并离开，随后他们也退到了走廊的尽头，封住各个方向的出入口。

狱长办公室里，方毕东躲在窗帘后观察监狱里的情形。

陆轻厌坐在沙发上，他面前架着两台方毕东带来的平板电脑。走廊上有他布置的一些微型仪器，传回了连奕、四个浮空城人保镖和四个机器人保镖的各种数值。

“没见过的机器人型号。”陆轻厌说，“表层防弹，有信号屏蔽涂层，无法干扰。看来是搭载AI自主运行的类型。也无法观测到内部装备的武器，只能从表面接缝分析武器尺寸，倒推武器种类。”

“啧。”方毕东埋怨道，“真是条惜命的老狗。”

陆轻厌继续说：“这些机器人打开足够多的武器，外甲也会张开，到时候应该会失去防护和屏蔽的作用。我想抓活的。”

方毕东吐槽：“机器人不能用‘活的’形容吧。”

连奕拉开牢房的门，高大的身躯不得不矮下身，才得以钻入牢房内。秋叙盘腿坐在铁床上，除了铁床和马桶，里面没有任何别的可以坐的地方，连奕巡视一圈，最后选择站在秋叙对面。

“半年没见了，连覆。”连奕语调平和地问，“散心散得怎么样了？”

“我不姓连，别狗叫。”秋叙说。

“我很怀念你睡着的时候。”连奕说，“至少懂得保持文静。”

“有时候我也很想怀念怀念你还做人的时候。”秋叙说，“可惜回忆了很久，实在找不到那种时候。”

“是吗？”连奕说，“我看到你，就能想起做地面人的那三十多年。这两年你躲在地面，我慢慢发现忘却也没什么。人应该活在当下，沉湎过去毫无意义。”

秋叙扯起嘴角，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早就该承认这一点了，连奕。”秋叙说，“一边对我说怀念从前的生活，一边把地面变成人间地狱，恶心得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你一直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不过人总是会变，你也开始接触从前看不上的那群懦夫了。”连奕说，“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可惜，囚犯们还是太完整了。地下联盟是一群躲躲藏藏的废物，你也是，你是一个被我保护过度的废物。”

连奕说出“地下联盟”四个字时，秋叙猛然拔出囚服下藏着的枪，对准连奕连开数枪。

方毕东也按住微型对讲机下令：“动手！”

枪声一响，连奕的保镖们便从走廊各处冲向秋叙的牢房，然而沿途每扇门都打开了，囚犯们手持各种枪械冲出，阻断了他们支援连奕的道路。看守们也从外面冲了过来，堵住了走廊两头，与囚犯夹击保镖。

狭窄的牢房里没有躲藏之处，连奕抬手护住面部，谨慎地后退，子.弹在他外衣上弹跳，他的衣料是防弹的。

秋叙早知会如此，面色不改。连奕被逼到牢房深处，秋叙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牢房门外，关上牢门，扯起衣襟捂住口鼻。

麻醉弹在牢房内爆开，足以放倒一整条走廊的麻醉浓缩在三平米空间内。刺鼻的白雾从门缝里逸散而出，秋叙躲着走廊里溅射的子.弹连连后退。

这会儿走廊里也乱成了一团糟，走廊一侧是牢房，另一侧是铁网封闭住的栏杆。机器人保镖全身都是武器，正在进行地毯式扫射。方毕东的手下们借助沿途牢房退避，并不与机器人对拼，只在浮空城人保镖冒头时反击几枪，看来他们的对策是先消耗机器人的武器存量。

浮空城人保镖的制服也是防弹的，好半天他们都还毫发无损。但地下联盟人多，占据主场优势，一时间两边僵持不下。

办公室里的方毕东观察着战况，扭头问：“好了没？机器人比活人难对付多了！你快点！”

陆轻厌无言地瞥他一眼，将屏幕翻过去给他看，黑底的屏幕上有一道由光点连成的、不太完整的网。

“我看不懂！”方毕东大喊。

“信号器打坏了两只。”陆轻厌解释说，他来到窗边，看了眼办公室到监狱建筑的距离，大约是三米。他们这里是三楼，对面所有人都在一楼。陆轻厌翻上窗台，直接跳了过去，抓住对面二楼的铁网，缓了口气跳到底下，在地面滚了两圈爬起来，如此迅速抵达监狱一楼入口。

陆轻厌从裤兜里抓住几枚信号器，他才抵达走廊便被一只机器人盯上，不得不撒出一把微型炸.弹。一只只小飞蚁散落空中，四个机器人都被更具杀伤力的微小对手吸引，牢房的压力减轻，陆轻厌趁机钻进最近的牢房里。

他看到秋叙躲在走廊另一头的一扇门框里，不过此时也来不及继续留意那边的动静。

这个时间，麻醉弹已经释放三分多钟，按理说已经起效。秋叙躲在百米开外，一枪打中牢门的锁，锁扣崩出，牢房洞开，里面浓郁的烟雾迅速穿透铁网逸散到周围的空气里。

牢房里面，连奕的身影靠在铁床上。秋叙先隔着烟雾估测眼睛与喉咙的位置，开了两枪，子.弹击中了那个身影，连奕没有动弹。秋叙捂紧口鼻，举着枪缓步靠近。

“我以为你至少明白，枪对付我没有用。”连奕的声音平稳地传来，“真正让你的行动奏效是你本身，你脆弱得一杀就死，而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杀你。”

秋叙一言不发，等候眼前的烟雾散尽。

连奕闭着一只眼睛，血正从他眼眶流淌而下，他的喉咙破开了，伤口像是在他颈部盛放的血色花朵，这似乎不妨碍他说话。秋叙精准地打中了他两处要害，但他没有死。

秋叙的目光扫过他的伤口，在汹涌流逝的血液下，骨骼隐约露出，它闪烁着金属微光，色泽与普通的人骨不大类似。

连奕歪过头，手指插.入受伤的眼眶，取出了一枚沾满血液的弹壳。

“这就是你始终掌握权力，活了二百五十多年的原因？”秋叙缓缓说，“没有靠冷冻技术沉睡，靠的是机械改造，把自己变成半个机器人？”

“很惊讶吗？”连奕说，“在地面人包庇杀害我妻子的凶手，判处我那复仇的养子三百多年刑期，又试图在太空站暗杀我们之后，我选择不死之身，出乎你的预料吗？”

“我后悔当初替你挡那一枪。”秋叙冷冷地说，“你和害死妈妈的那些人没有两样。”

“你杀了我四次，但你还活着，这就是我和他们的‘两样’。”连奕说，“带上机器人，把这里清理干净，准备撤退。”

最后一句话是对保镖们下令。

走廊另一头，其他人在牵制另外三个机器人和四个活人保镖，而那台锁定陆轻厌的机器人被微型炸.弹从枪管里钻入，微型炸.弹在其内部爆.炸，机器人的动作出现僵直。趁这个时机，陆轻厌把两枚信号器放好。他一边往走廊尽头跑，一边按住耳垂，信号器织成的网开始工作。

强烈的外来信号干扰了机器人的识别，机器人无法判断面前的是人是物、是敌是友，它们身上各个部位的枪炮几次转向、挪动，却不再射击。

四个浮空城人保镖接收到连奕的命令，不再恋战。他们扑向紊乱的机器人保镖，手掌贴住机器人的额头。机器人在接触到活人后忽然开始变形，在短短两秒之内，人形机器们犹如金属流水，攀着浮空城人的躯体翻转重组，一眨眼化作覆盖全身的外骨骼。

本就高大的浮空城人在机械外骨骼的包裹下又壮硕了一圈，机器人不再自主运行，而是由人脑操纵。四个浮空城人打开覆盖眼部的光屏，信号干扰旋即失效。他们快步扩散到走廊各处，似乎准备进行最后的攻击。

“跟他们拼了！不能一个都没杀吧！”方毕东喊道。

地下联盟的众人正要冲出去，陆轻厌喝道：“都回去！”

“……”方毕东说，“回去回去回去！”

刚才放出的微型炸.弹并没有全部引爆，随着机器人重组，它们被陆轻厌趁机放置到了更致命的部位。

在四个浮空城人开启外骨骼上的武器之前，陆轻厌操纵在外骨骼腿部关节处的微型炸.弹爆.炸。轻微的爆.炸声中，火花四溅开来，沉重的外骨骼从铠甲变成了铁笼。

而此刻陆轻厌也抵达了走廊尽头，扑进牢房将秋叙抱紧在怀里，同时他引爆了剩下的所有微型炸.弹。强烈的冲击从走廊轰来，牢房门被吹飞，撞在牢房墙壁上，它肯定砸出了一声巨响，却被爆.炸声淹没了。

热浪和气流覆盖了眼前的一切，陆轻厌的背部承受了爆.炸的冲击，他倒抽一口气，带着秋叙滚到墙角里。

“笨蛋！”秋叙破口大骂，顾不上耳鸣头晕，翻身把陆轻厌摁到身下，用身体挡住他的头部与胸腔，双手紧紧地捂住他的耳朵。陆轻厌一动不动的，嘴唇贴在秋叙衣襟上，秋叙只感到滚烫的血逐渐浸透衣料，而他双手的手心也沾满从耳道溢出的血。

连奕出现在他们身后，陆轻厌的要害都被秋叙挡住，连奕举起枪又放下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原谅你，以后不会有了。”秋叙的耳朵嗡嗡作响，连奕的声音若近若远，“既然你选择和地下联盟为伍，那么我只能希望你命硬一些。”

以四架外骨骼为中心，监狱的建筑坍塌了一小半，而躲在牢房里的众人都还在爆炸的影响下，现在没有被爆炸波及太多的只剩方毕东。

连奕转身走出牢房，方毕东在隔壁办公室冒头扫射，子弹在连奕身上反弹。连奕举枪反击，方毕东不得不缩到窗户下。等他再次探头，连奕已经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