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轻厌把金思雨拖上越野车，秋叙匆匆地清空越野车后座储备的所有武器。他本人是手边有东西就能反击的水平，反而更不敢轻敌。

金思雨被按在后座，秋叙用目光确认她身上没别的武器，又找到一捆绳子，加固了对金思雨的束缚。

陆轻厌取出一只小小的机械蜘蛛，让金思雨看清这枚微型炸.弹的模样，随后放到她的后脑上，蜘蛛伸长八足抱住了她的脑袋。

细微的触感令金思雨不由一个激灵，她冷着脸一言不发。

做足了审问前的准备，秋叙却先勾着陆轻厌下巴让他低头：“我看看你。”

陆轻厌的头盔被打碎一半，露出了一只眼睛。他乖乖地侧着脸给秋叙检查伤口，半边脸被子.弹擦得通红，还有头盔碎片割出的细小伤口。

“张嘴。”

陆轻厌张了张嘴，脸颊痛得他眼睛里水汪汪的，可怜极了。

“行，肌肉擦伤，骨头没事。”秋叙无情松手，“你去看守另外一个人质，我和这个聊。”

打发走陆轻厌，秋叙关上车门，扯了扯遮眼的衬衣，转身面对金思雨。

金思雨似乎也做好了心理建设，她漠然问道：“地下联盟？”

秋叙不答，反问：“特情局操纵扶桑会是为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猜到了。”金思雨说，“毕竟你们很关注扶桑会，还帮铁山城的扶桑会杀了居优晟。”

“你在试探，也在思考。”

秋叙坐到金思雨对面，金思雨能清晰地看到他嘴角勾起的弧度。

“如果我是地下联盟的成员，那么你利用扶桑会接触地下联盟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你却提起铁山城的扶桑会敢豁出去杀浮空城人，暗示她们不在你的控制里。在随时会死的情况下你选择掩护扶桑会，对特情局来说，这个失控的扶桑会还有别的价值？”

金思雨的神色变得探究起来，也更加警惕了。

“我知道你是谁。”金思雨缓缓说，“太空电梯的那个领班。”

“那就省事了。”秋叙扯掉盖脸的衬衣，笑眯眯地说，“我也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褚秀林认出了我是炸掉贴片工厂的人，而安澜又和我一起在太空电梯站点上班。在地面你和特情局是失联状态，我猜这条消息只有你地面上的同事，扶桑会会长知情，他迟早也会追来的。”

他把金思雨的话堵死了，金思雨沉默下去。

“浮空城是一个天堂般的地方，价值很低的劳动有AI代劳，取之不尽的物资，长达两百年的寿命。”秋叙望向窗外的天空，“大多数浮空城人觉得地面很遥远，他们过自己的生活，上学，工作，玩乐，思考人生的虚无，追逐理想，浪费食物，在网上吵架。”

金思雨说：“你很了解浮空城。”

“繁华盛世无非是丰衣足食、闲情逸致，两百多年前地面人也这么过日子。”秋叙说下去，“问题也差不多，科技陷入瓶颈期，经济一潭死水，人口负增长。浮空城的特殊之处在于太空病，每个浮空城人都和一种地面没有的病菌共存，发病率高，治疗需要移植无病菌的器官。”

秋叙问：“给扶桑会提供基因强化剂，是利用他们的基础上，顺便培养器官供体吗？”

金思雨久久沉默，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

她不想说话也没关系，秋叙看得出自己猜对了一部分。

陆轻厌来到车窗外敲玻璃，指了指铁山城的方向。秋叙朝那边看去，地平线上出现了摩托车队和几辆车，看这阵势来了不少人。

秋叙捡起衬衣重新遮住上半张脸，打开越野车后门，将金思雨暴露在外。

车队抵达附近，看清越野车里的场景后立刻停下来了。

摩托车队挡在最前方，而后从车上下来的是铎鸣城主和和扶桑会会长。会长仍是一身遮住头脸的黑衣，戴着变声器，被李灿花推着轮椅。铎鸣城主与会长交谈了两句，两人似乎商量完毕，李灿花推着会长越众而出，往越野车走来。

一段距离后，会长又对李灿花摇了摇头，示意她回去。李灿花性格火爆，坚定地拒绝：“不，我陪您！”

“他是杀掉居优晟的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扶桑会会长劝说李灿花。

“但他也抓了副会长！”

“请你听从我的安排，我想和他单独说话。”

最终，李灿花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秋叙，松开轮椅后退回到摩托车队附近。

扶桑会会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站了起来，走下了轮椅。几乎是他……她双脚踩在地面的瞬间，秋叙就从身高与过去的蛛丝马迹里认出了她。

——在橙湖城进行身份验证的时候，秋叙借助安澜躲避了验证，而安澜不也是没有验证吗？

安澜登上越野车，关上车门，车里便只有秋叙、她和金思雨。她揭下帽子，果然是安澜那张老实又漂亮的脸蛋。

“领班。”安澜第一句话便说，“谢谢你杀了居优晟，替李灿花和我解围。也很抱歉，我有我的立场，在今天之前我都不可能主动告知你我的身份。”

秋叙不动声色地说：“你知道的真不少。”

“白久成和他两个属下让我们使用贴片的时候，你和维护员保护了我们。”安澜说，“后来褚秀林逃出贴片工厂，他想加入地下联盟，最后被我们扶桑会吸收了，他告诉我有个全身灼伤的人炸掉了贴片工厂，那段时间你身上都是伤，维护员和你不在宿舍。”

“浅春呢？”

“我担心她……我不像你那么能干，救不了她，只能求助你。”安澜短暂地苦笑了一下，“正是因为我是个脑子不好，性格又软弱的废物，才会被特情局扶持成地面的傀儡。”

对于她的自我评价，秋叙不置可否。他问：“特情局要扶桑会做什么？”

“特情局让我成立扶桑会，明面上告诉我的目的是接触地下联盟，打听你们的总部位置。另外，扶桑会以金乌计划为信仰，可以顺理成章地发动所有人寻找扶桑基地当初在异地的备份，浮空城想要得到扶桑科技。”

“安澜！”金思雨喝道，她想阻止安澜继续曝光，不过没人理她。

秋叙又问：“你来到站点是专门为了运输基因强化剂吧，可你想过特情局为什么愿意给吗？”

安澜的眼睛里出现了悲哀，她说：“浮空城是为了我们的器官和基因，据说两百多年前的地面，人类的内脏病变后，会编辑并移植动物内脏，他们也是类似的思路。而我配合特情局成立扶桑会，只是为了基因强化剂。”

“你觉得可以只拿基因强化剂，在浮空城收割之前跑掉。”

“铁山城人的平均寿命是三十五岁，工作和食物都被居优晟掌握，男人进矿道干活，女人在地面工作，每天持续十八个小时，还要轮流夜班。一天给我们一餐的食物，孩子领不到，只能从父母口粮里省。”

安澜轻声讲述着：“李灿花一直想反抗居优晟，她才是最适合带领扶桑会的人。而我会在被识破之前尽可能为扶桑会争取资源，也会维持他们对浮空城人的仇恨。直到最后，我的身份被她发现的那一天，她可以顺理成章地杀死我，被大家推上领袖的位置。”

秋叙扶了扶额头，安澜的语气很平静，决心很强，他只能说：“你不了解特情局的局长，他不是那么容易骗过去的人。”

“安澜，你背叛我？”听了安澜对秋叙的坦白，金思雨的脸上逐渐染上怒火，“不，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诚实过？”

安澜似笑似哭地看她一眼，又对秋叙说：“金思雨虽然为特情局工作，却是个善良的浮空城人。我刚才说，浮空城想要我们的基因，他们想到了一种根治太空病的方法，那就是在胚胎阶段就加入地面人的一段基因。”

在浮空城，生孩子的既不是女性也不是男性，是一种大型培养皿。上一次前往星环时，单源提过何中舟和其配偶一直没有“申请孩子”，说是申请，其实并非有所限制，培养皿是浮空城的社会福利。

这主要是浮空城人口太少，多数夫妻算得上近亲，必须在胚胎阶段就排除一些疾病。浮空城人的太空病一代比一代严重，也是因为上述原因。可以预见的是，以后合格的胚胎会越来越少。陈沐阳是内科医生，他写过太空病相关的论文，秋叙还看过。

“实际上最开始特情局想要挑选一批地面人，发放浮空城的次级身份，承担培养皿的工作，我就是被选中的人之一，金思雨救了我。”

“……”

浮空城不做人的次数太多，秋叙对这种做法竟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金思雨相信浮空城人和地面人两个物种是共存状态，就像鳄鱼吃肉，而一种鸟在鳄鱼的牙齿间吃残渣一样。她觉得用鸟来替鳄鱼繁衍太过分了，而且……引进次级身份的地面人后，浮空城或许会混进更多像浅春一样的混血，谁也不知道这种混血会带来什么后果。”

秋叙明白安澜的意思了，金思雨确实是个善良的浮空城人，比起其他人，她至少懂一些浮空城人眼里的动物保护法。

“再次向你道歉，我欠你三个人情，包括居优晟和金思雨，以及一件自始至终的隐瞒。”

安澜抬手，她黑衣的袖子里是一把枪，枪口对准了金思雨。安澜没有立刻开枪，她有一丝犹豫，也有一丝任凭秋叙拒绝的意味。

安澜想杀金思雨并不出乎预料，看她对李灿花的态度秋叙就猜到了。

她希望秋叙把这口锅背上，这也没什么。秋叙在很多事上很严格，在很多事上又很宽容，他只是说：“别抢咱们维护员的人头。”

秋叙敲敲车窗，示意窗外的陆轻厌崩了金思雨。

金思雨后脑的微型炸.弹爆开，她血糊糊地倒下来。一直安静站着的安澜猛地单膝跪下，抱住了金思雨高大的身躯，没让她惨烈狼狈地用脸着地。

安澜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只有平静。

“你还回去上班吗？”秋叙问她，见她点头，便明白金思雨的死不影响基因药剂的传输，又问，“接下来呢？扶桑会就这样继续发展？”

“领班，你听说过荒野里的鬣狗灾吗？一个浮空城的旅行家以为它们是一种宠物，后来他被吃得只剩一颗头骨。只有几只鬣狗的时候，它们为了食物会舔人的手心，鬣狗足够多了，它们会把人吃了。”

秋叙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特情局的局长会来铁山城看看扶桑会的情况，这是我们回到铁山城的原因。”安澜最后透露，“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又从哪里过来。他有飞船和近卫队，比任何浮空城人都危险，你和维护员趁早回去吧，不要撞上他。”

秋叙脸色骤变，缓缓说：“你也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