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局和经营局各派遣两人下来，加上郑先生，橙湖城前所未有地迎来了五个浮空城人的豪华阵容。

钟站长重伤住院之际，站点没人有资格招待浮空城人。两个调查局成员留在站点事发处紧锣密鼓地调查，而两个经营局成员和郑先生一起急匆匆地前往白久成留下的工厂。

在橙湖城郊外的西北角，有一座坍塌的建筑，末日前或许是一座大型地铁站，从裂缝进入地下，能够看到纵横的隧道在六层空间里高低错落，线路多达十五条。单单是注视这片空洞又积水的复杂遗迹，都能感受到它曾经的辉煌。

各个楼层由各类材料拼凑的梯子连接，高低不平、嘎吱作响的梯子看起来随时都会坏掉，走上去令人心惊胆战。

这里是二手人力市场，当然人力市场只是好听的说法。此地的生意其实是城邦的产业，从前老国王靠它营收修建了不少行馆。阿达木国王生前在位半年，没察觉这份私房钱的存在，如今其幕后仅有橙湖城的军长等大臣。

来这里的人力按照品质从高到低，进入从高到低的隧道里等待雇主。根据一些坊间情报，前些日子有人来扫购了最低一层滞销的废品级人力。

秋叙和陆轻厌蹲在远处的荒野里，看着一辆喷涂白久成工厂标识的卡车从远处驶来，目的地就是人力市场。

今天秋叙穿上了那套在橙湖里泡过的衣服，特地用水浸湿，加上他全身溃烂蜕皮的尊容和原本就消瘦的体格，可以说非常贴近他本人想要的效果。

陆轻厌垂着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用绳子把秋叙双手捆起来。

“用力点，捆紧。”秋叙安排道，“等会儿到了人力市场，你拽着我的领子拖我过去，别搞得很客气似的，我是你在湖边捡的废品，知道吗？”

陆轻厌站起来，把秋叙往臂弯里一搂，整个挟到肋下。

秋叙挂在他手臂上，惊讶地说：“没白长个嘛。”

两人来到二手人力市场外，两个强壮的看守盯着来往的人。入场不交钱，他们会简单验货，指出应该去的楼层。出场时他们按照规定收下价格的四成，至于他们怎么知道人力卖出多少价，搜身就行了。

秋叙垂着脑袋装死，他这样子一看就是落水没救了，喘不了几口气，肉也污染超标，守卫让陆轻厌去最底下一层。

挟着秋叙不方便沿梯子爬下去，陆轻厌又把他挪到肩上。他们花了一点时间到最底下，隧道里有些积水，大家都尽力避开。隧道里零星躺着奄奄一息、不成人形的人，有一些甚至是走投无路自己过来的。

有守卫模样的人将一个长得还算清秀的病秧子往外拖，嘴里骂骂咧咧。秋叙听了一耳朵，这种颜值尚存的应该上楼，他是另一种卖法，可见有时候长得丑才能死得安详。

现在不是管闲事的时候，陆轻厌沉默地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地方放秋叙下来，秋叙也沉默地躺着，一动不动的。

“……又来了？”这时候隧道出口传来那个拖人守卫的声音，他在与一个头骨畸形的壮年男性说话，“……都被你买走了，当然没几个……这个也要？他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不是这一层的……真的？行。”

守卫将拖着的人卖给了壮年男性，不知被卖的是自己来的还是有主人，总之钱被守卫收下了。

“牧羊人来了。”旁边有人商量，“卖给他算了，也只有他收这种没几天的……”

这种是自己不卖、卖别人，说话轻松。

卖自己的人里不少想挣扎爬走，然而守卫与牧羊人一起折返，见到想逃的就一鞭子抽下来。牧羊人带了两个手下，手下们拖着一条长长的尼龙绳梯。他们将人力捆到绳梯上，就像……

秋叙想：像年代剧里那种一串串的红辣椒。

牧羊人在底部隧道扫货，很快秋叙也成为了辣椒的一员。那松垮系住的绳子被狠狠勒紧，吊起秋叙的双手绑到绳梯一角，正在恢复中的皮肤被勒出血和渗出液，手指立刻因为血流不畅而变得通红。

陆轻厌直勾勾地盯着秋叙的手腕，秋叙趁没人注意扯松了绳子，又朝陆轻厌眨眼睛。陆轻厌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躲进了黑暗里。

牧羊人将隧道里的人力全收集起来，有主人的现结，没主人的和守卫结账。

两个手下到最前方抓起绳梯的绳索，拽过肩头吃力地拖动，一时之间都是摩擦声和虚弱的哀鸣。后背硌着绳梯在地面磨，秋叙眼泪都呲出来了，好在这个过程并不久，出了隧道他们就被抬进了一架挂车里。

挂车被推入一架简易的大电梯，经过一阵颠簸升腾，他们来到了地面。接下来又是一阵推行，挂车被挂上了卡车头，牧羊人登车启动引擎，卡车在轰隆声里离开二手人力市场。

半小时后，卡车停下来。牧羊人和手下们将人力搬下去，让他们依次躺好。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牧羊人搓着手跟在一个瘦高个身后，瘦高个依次检查他带回来的人力，指挥着：“这个年纪小，分到中级去；哟，今天还带了个好看的回来，先分到高级；啧，这个年纪这么大，你要了干嘛？算了，分到低级去吧。”

瘦高个和牧羊人走到秋叙面前，指指点点。

“这个，年纪不小……”

“怎么就年纪不小，我看他也能分到中级。”牧羊人恳求，“刘一，我平时什么好东西没分给你？多一个中级，我俩多吃点好的。”

刘一盯了秋叙许久，有些困惑地换方向打量，抬头问：“老尤，你觉不觉得这个除了皮烂了，长得倒是比刚才那个还好看？你把他带回去敷药，说不定能评到特级。”

“算了吧，他能活到皮长好吗？药多贵？我可不干。”

“没出息。”刘一挥挥手，“那就中级。”

刘一评完，牧羊人老尤的两个手下过来，将各类货按级别抬进笼子里。

笼子就在工厂的后院里，秋叙能够看到成排的厂房。或许因为老板是浮空城人，厂房不像其他地面建筑是废墟基础上修建的，而是完整、崭新的建筑物，当然也并非浮空城的高级材质，是在地面就地取材建成的。

清点完人力，老尤催刘一结账，刘一说：“别急，今天还有两个牧羊人送货过来，等我清点完统一给你们发钱。”

老尤听完也只得等候，他打听道：“今天新老板来了？”

“来了三个浮空城人，刚才还给我们开会呢，新老板特意问了我的名字。”刘一颇有些得意地说，“王后和军长也来了，公主没来。”

过了一会儿，另两个牧羊人来了，他们不是橙湖城人，都来自更远些的小城邦。

秋叙缓缓地挪到笼门附近，趁笼门再次打开，偷偷塞住了笼门的锁眼，如此，刘一关上笼门时锁扣就不会弹上。牧羊人们跟随刘一走后，秋叙推门离开笼子，躲到厂房门后暗中观察。

厂房内的设施像是医院的多人ICU病房，一道长长的走廊，两边是透明的玻璃墙，玻璃墙后可见一排没有床垫的铁床。每张床都配有复杂的仪器，看起来与郑先生交给白久成的机械差不多，只是简陋了不少。

铁床和地面都是血迹，一个佩戴主管工牌的人正在监工。身穿防水工装的工人们将原材料拖上铁床，七手八脚地按住，接上仪器。

仪器打开后，防水工装的必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血溅上去很容易抖掉。

橙湖城的男王后在走廊里，正隔着玻璃墙参观。他身边还有一个身穿笔挺制服、大腹便便的老头，正是橙湖城的军长。三个浮空城人不在，或许去了工厂更核心的地方。

刚死老公的男王后并无悲色，他和军长似乎在商量什么。

走廊尽头有一间更衣室，秋叙溜进去，找了件防水工装穿上，拿上水桶和拖把，低头在走廊角落拖地。

“郑先生想要更好的原材料，不单单是美人。”军长对男王后说，“他最想要的是没有浑浊思想的初始大脑，提取最纯粹的脑电波。公主不愿意配合，这是你继位的机会。”

“她生过三个死婴，越得不到越想要，所以怜惜婴儿，这是她的弱点。”男王后平淡地说，“我继位后会设立收养所，郑先生不需要付一分钱就能得到足够的原材料。”

军长说：“你能保证吗？郑先生喜欢稳定的来源。”

“地面人控制不了动物的繁衍欲，但又比吃掉孱弱幼崽的动物多一点慈悲。把不想养的孩子丢到看起来能让他活下去的地方，这是一些地面人的需求。”男王后微笑，“我就是这么被放到征集内侍的告示下的，我了解这种人。”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路过了吭哧吭哧拖地的秋叙。

秋叙低着头，男王后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顿住脚步问：“我早上没有见过你？”

“我早上迟到了。”秋叙老老实实地回答着，目光扫视四周。那群打扫的人都在玻璃房里，走廊没人。

“不对……”军长皱眉打量秋叙，“工人都是我亲自挑的，你……”

电光火石之间，秋叙撞到军长身上。军长的喉咙上多了一把小刀，后背则砸开了身后的更衣室小门，秋叙顺势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啊……！”男王后张嘴要叫。

秋叙及时回身捂住他的嘴，拖着他一起进了更衣室。玻璃房里的主管听到一丝动静，探头看了看，走廊空空荡荡的。

秋叙松开双手，掌中被扭断的脑袋跟随躯体滑落在地上。这几秒的剧烈运动让秋叙的皮肤雪上加霜，手心都是因为摩擦破开的创口，疼得他一阵龇牙。他从男王后领口抽出柔软的领带，姑且包扎了右手。

“……冲动了。”话是这么说，秋叙脸上没什么懊恼，嘀咕，“……冲动就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