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林致溪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宋却舟尽力压下听到这三个字时心里产生的烦躁，他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想听我的回答吗？我给你了，你不想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吗？”

越说越浮躁，他上前一步，狠狠捏住林致溪的下巴：“还是你只会说这三个字？”

心脏又隐隐疼了，林致溪顺着力道抬起头：“真的，真的很抱歉，是我辜负了你”

愈演愈烈的痛楚里他的喘息声加重了些，脸上也是近乎病态的苍白。

宋却舟根本没用多少劲儿，可这人的脸色实在太白了，那块皮肤上很轻易地留下了他的指印，衬着林致溪压抑着痛苦的表情，不自觉就让他想立刻松手，但下一秒他又止住了自己这个想法。

他很清楚那会显得像是一种示弱，或许这还会成为他余情未了的凭证。

因此宋却舟靠得更近了：“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你说一千句一万句道歉都无济于事。”

是的，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谁都应该明白的。

那么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林致溪背叛了他，他已经明了了，他还在执着什么呢？

他还想要什么答案呢？

宋却舟望进林致溪的眼底，那片浅色的湖泊里，他和自己的倒影对视。

这个刹那他没有在看林致溪，而是仿佛想从对方的眼中找到自己丢失的灵魂的碎片。

他戴着的那张面具也好似碎了一层，咄咄逼人的压迫感轻了一分，倦累便不由浮出一角。

那个爱林致溪的宋却舟出现了，漏出了渴望林致溪赤忱爱意的本来面目，这仅仅是因为对方脸上甚至可能是假装的痛楚。

宋却舟这样清晰地目睹了自己的变化，何其恨其不争。

许久后一声叹息从他唇齿间飘出，很快消融在空气里，他依然用一种俯视的姿态，却低下了眼睛：“重生后我很多话都是骗你的，但送你平安扣时说的那些全是真的，我送你平安扣的原因确实只是无意间看到就想买来送你，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考虑，连恨你都忘记了，只想着它有这么好的寓意，我一定要拿来送你。”

望着林致溪惊痛的眼神，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有上一世的记忆，知道你怎样地背叛过我，我也一直想着要报复你的，但你扪心自问，这二十几天我有对你真的不好过吗？我费心费力地拉着你早上去跑步，因为晚上我碰到了你的手，那么冷，我想让你健健康康的。我给你做饭，很多次我都想敷衍了事，可除了回来第一天做的金汤鱼，之后哪一餐不是你喜欢吃的？我每天督促你早睡多穿衣服，你贫个血把我半条魂吓没了，烫个伤我每天揪着心，我还要隔三差五骗自己这只是逢场作戏，可是我对你好不好，你难道真的感受不到吗？林致溪，我是眼瞎了看不清我自己，你也看不清吗？”

宋却舟说这些话就像承认自己的失败，说到后头他的眼睛都红了：“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想过’吗？你不是想让我承认我还是爱你吗？好啊，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全都告诉你，我什么都想过，我就像一个笑话一样，一边恨你，一边又期待你能选我站在我这一边。你贫血醒过来那天我还没说你几句，你就抱着我哭，我慌得跟什么一样，又无比明确自己的的确确因为你的眼泪心软了，你在我面前哭一哭，我就竟然在想，只要这回你不背叛我，我就试着原谅你，我们试着重新来过。”

说到这里，他忽地笑了：“你已经那样地背叛我了，我竟然在想只要这一次你选择我就好了，我清楚你也知晓未来，我甚至允许你权衡利弊之下选择我，可是现在你让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天真的蠢货。”

宋却舟说了这么长一段，每一句话都像在往林致溪心上戳刀子。

轻而易举就千疮百孔。

林致溪终于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也听懂了对方话语里的疲惫。

他的爱没有带给宋却舟益处，宋却舟在他的爱里遍体鳞伤。

他绝望地想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令宋却舟看着他的目光那么伤心？

他爱宋却舟，可是他的爱没有成为宋却舟的盔甲，反而是刺伤宋却舟的利剑。

林致溪心急如焚、断断续续地说：“不，你不要那么想，是我，是我不识好歹。我重生之后一直没跟你坦白，我怕我坦白了我们之间就到此结束了，所以我一直把上辈子的事藏在心里，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的，你一直是很好很好的爱人，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做错事……”

他说得磕磕绊绊，宋却舟不想再听他认错了，于是打断他：“我不想再听到你说对不起，我不要你的忏悔，林致溪，到现在了你都不愿意和我坦诚吗？”

“我愿意的，我想的，”林致溪话音哽咽：“我，我后来有想过和你坦白，就打算在你出差回来的那天，但是我，我昏倒了，再醒过来就没了勇气……”

他做了梦，梦里有他漂泊的一生，他的勇气都耗在其中，梦醒来后也再没有憧憬了。

“再后来我们吃饭的时候碰上了秦长裴，他几天后约我出来，说的是和上辈子一样的话，他让我偷松原的机密，我拒绝不了、我没有办法拒绝……”

因为那是走向注定结局的单程轨道，没有回头的路径可供他选。

林致溪眼睫微颤，他能隐约感知到他的身上似乎存在一种禁锢，话语间的艰涩绝非偶然。

神明大约在他的这副躯体上放置了一双眼睛，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杜绝他有任何说出残酷真相的可能性，他只能给出朦胧的回答。

“拒绝不了？为什么拒绝不了？他秦长裴是开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这么死心搭地地帮着他？”宋却舟目光狠厉，如同要把林致溪咬碎了那般说道，“有什么是他能帮你我帮不了的？林致溪，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有苦衷还是别的什么，你说出来，不要再用那些套话搪塞我了。”

这样凶狠的语调，却掺着这样不显的祈祷。

林致溪不由自主地张嘴，他真的平白生出了一股不顾一切的孤勇，想将恐怖的真相和盘托出。

但随即喉咙像是被堵塞般，只有滑稽的气音从他唇齿间溢出。

命运封印了他的言语，如降惩罚般，令他的心脏剧痛。

林致溪局促地挣开宋却舟的手，头向一边撇去，掩饰住了脸上一瞬的因痛而扭曲的面貌。

他木然地领悟了命运的用意，再回过头看宋却舟时眼神黯然，低声说道：“没有苦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却舟原先还有起伏的表情在听了他的回答后慢慢淡下来，最后变成失望又了然的神色：“果然，就只是因为利益，你不相信我的爱，你觉得我的爱是不确定的，未来是未知数是吗？所以你宁可拿它去做了交换，去换能切实得到的利益，是吗？”

刻薄的揣测让林致溪唇色发白，但他给不出更好的解释，只得默然。

他这副模样落在宋却舟的眼中无疑是默认了自己的话，他咬着牙接着说：“所以哪怕重来一次，不，哪怕重来无数次，你都还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抛弃我。”

他红着眼眶：“林致溪，你真是有够狠心的。”

林致溪爱他吗？应该是爱的，否则他怎么就把自己全部的信任都搭进去了呢，宋却舟还不至于蠢到把心交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可是那份爱什么都比不过，这样的爱，除了会让他难过，还能带给他什么呢？

他是商人，最懂交换，倘若真心换不来真心，就该及时止损。

林致溪到了这一刻都只能言语贫瘠地说着“对不起”。

宋却舟看向对方还带着泪痕的面庞，故意讽刺道：“把你的对不起留着给秦长裴吧，青颂在这块地投入了那么多心血，秦长裴怕是都要以为自己势在必得了，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得感谢你啊。”

他恶意地笑着：“你说你还能回到秦家吗？”

林致溪无言半响，忽地郑重摇摇头：“我本来就不会回到秦家，那里不属于我，也不会是我的归宿。”

宋却舟反问：“你觉得我还会在意你的什么归宿吗？”

他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林致溪怔怔地看着宋却舟，想。

他想宋却舟会的，如果宋却舟知道他最后的归宿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仓库。

宋却舟还不知道，未来他会为他的死亡心如刀绞，他会遗憾当初没有选择救下他，他会思念他、为他掉眼泪，会在夜里呼唤他的名字。

但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是在真正意识到这个自己曾经爱过恨过的人天上天下再也见不到了之后，而不是在今时今地。

——所以能无所顾忌地说出不在意他的归宿。

片刻后林致溪又恍然意识到别的什么，那是足以令他万分悲戚的东西，因而他问出这句话时话尾在颤抖：“那一次会面，我们去那个酒店吃饭和秦长裴撞上，是你策划好的吗？”

宋却舟承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