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雀飞过风光旖旎,徒留一片妙景。丞相府院前的槐树枝桠茂盛,绿叶之下坠着一串串洁白的花,香气顺着清风逸进屋内。
“墨竹,今日是又从外引了什么新的香料吗?”柳诗易撂下手中的毛笔,将镇纸移到一旁,细细地赏着自己绘的雪竹。
“小姐,是院中的槐花开了,香气扑鼻甚是好闻。”
名为墨竹的丫鬟停下研磨的动作,探过头来:“小姐的画艺又精进不少,不愧为都城第一才女,放眼整个晋北那也是挑不出几位,能与您匹敌的。”
“就你会哄我开心。”柳诗易空出一只手刮了下墨竹的鼻子,宠溺道。
“奴婢可句句属实。”墨竹嘴甜如蜜:“改天采了槐花,给小姐做碗槐花粥,换换口味。”
柳诗易刚要应声好,却想起了什么,她放下手中宣纸缓缓起身:“那人约摸着也该醒了,我们去瞧瞧。”
楚怀迪躺在后院的厢房中,经过大夫的诊治身上新伤旧伤加在一起约有二十多处,性命已保住,可元气大伤。
他好不容易逃出晋北官兵的魔爪,却又来到他寸步难行的土地,寻他的将士,即将被发现之际,撞见柳诗易与她的兄长柳渊,于是他放手一搏。
从木门的缝隙中透出外头耀眼的光,旋即门被推开,入目的是一袭暮紫色的凤尾裙,柔白的外衫罩在裙上,别有韵味。
楚怀迪侧卧在榻上,撑起自己的半个身子,视线上移,逆着光倒有些见不真切,只辨得是一位五官精致,皮肤极白的女子。
“这是何处?”楚怀迪声音嘶哑,带着些许的疲惫与虚弱。
“此处是柳丞相的府邸,你面前的这位便是丞相府的嫡小姐。”墨竹开口为他解惑,却没有道出小姐的名子。
“你醒了,听闻大夫说你的伤情颇重,就暂且在府中住下,待稍微好些便离开吧。”她声音轻柔却不软弱,语气处处透露着那读书人谈吐间的韵调。
楚怀迪用尽半身力气颔首,弓着腰,声音温润如玉,尾调带着勾人怜惜的脆弱:“谢过小姐。”
“好生休养吧。”柳诗易确实如楚怀迪所想,起了怜悯之心,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不忍心将他赶走,于是转回身正欲离开时,她侧过头对墨竹叮嘱了一句:“去给他拿件衣服,免得府里被人传了闲话。”
墨竹眼底疑惑闪过,还是应道:“是,小姐。”
木门再次被关上,原就紧闭的窗子更显得四处一片阴暗,楚怀迪眼底泛红,紧紧盯住木门间的缝隙,目光如炬却有着藏不住地城府。
与带刺的玫瑰相比,心软的槐花,往往会被最先折下,不是吗?
昨日便与父亲约好以棋子为兵再战一场,可父亲却因公事临时改了主意。柳诗易无事可做,也只好回房再练练不擅长的女红,她穿过客堂见到了传言中的世子。
神色蔑然,昂挺起首,虽有几分相貌,可一股浓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令柳诗易无端地想要远离。
“世子来了。”柳丞相迈步向前去迎,语间沉稳有度,没有半分谄媚。
桓宁却一反常态,笑着与他搭话:“柳丞相最近可好?前些日子柳大公子灭南瑞有功,陛下不仅赏赐了金银珠宝,还被封了个不小的官儿。可真是教子有方啊。”
柳丞相位高权重只受命于皇帝,自是不为他人所迫,就连桓宁也需恭维一番。
“若不是世子率领,犬子又怎能获得此等荣耀啊。”柳丞相也恭敬地圆滑回答,随后带桓宁进了他的书房。
桓宁走到门口,抬手唤了声:“曳影。”
周洧便知晓他们二人即将商讨之事不可为外人所知,遂命他在外看守。
待他们入屋后,周洧转身站于门外,顺手阖上了房门。
只听得一声“啪嗒”,屋门已在内被反锁。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屋里仍未有任何动静,周洧附耳贴近房门,没有丝毫声响无奈而归,房内就如同一间食人的怪屋,吞人灭声。
书房内空旷,不曾见到两位体魄强劲的人影,可架子上的天青色的汝瓷花瓶却被挪了位置。
密室中约摸着放有十个箱子,柳丞相随意打开一个,上头竟是层层的稻草,他剥开粗硬的稻草,露出了装有“白色黄金”的瓦罐。
桓宁走进掀掉盖子,白色的颗粒在昏暗泛黄的光亮下依旧剔透。
“柳丞相可真是说一不二,说做盐的买卖,便真弄来了。”桓宁称心快意道。
要知道盐的买卖是国库中一向重要的来源,里面的油水有多大可想而知,为稳固国家利益,朝廷早已将盐垄断,明令禁止贩卖私盐。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若真是只效忠于皇帝一人,这走私贩盐的事可是做不得的。
柳丞相神色自若:“我柳家世世代代为陛下效力,可又没说效力的倒地是哪位陛下。”
……
外面的日头毒辣,周洧身影欣长,站挺如松,却未有一滴汗珠流下,可见体内寒气大增。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黑色药丸,药丸是楚怀汐所给,名为“清血丸”,周洧算了下日子,距离下一次他的血噬之日,没有几天了。
血噬之痛是依据寄主蛊术的强弱所定,蛊术强者所遭受的苦痛越多,反之亦然。
一想到要再次经历那惨绝人寰的痛苦,周洧皱起眉倒吸了口冷气。
花瓶归位,紧接着锁匙被打开发出一沉闷之声,两人走出,周洧余光扫了眼屋内,见不出任何异端。
桓宁与柳丞相的衣衫也如进入前二样不差,周洧神色凝重不知晓他们在密谋什么。
柳丞相乃是朝廷重管,皇帝的左膀右臂,所商议之事定不在小,他需好好留意些。
世子府如往常一般寂静,池塘中的鲤鱼追逐嬉戏才激起水花荡漾,池中水飞溅,落到荷叶上,积成颗颗圆润的琉璃。
“琉璃”在光下映出斑斓的光,然好景不长,便被一镰刀斩断根茎。
“二虎,那荷叶好好地长着,你它弄断干嘛?”
“赵管家让的,说世子觉得碍眼便让都除掉。”
镰刀在水中移动,骤然间像是勾到了什么极硬的东西,二虎狠地一拽,一条被泡得浮肿,白花花的手臂被勾出。
“诶!你,你,你快看,这是什么东西?”二虎身体虚软,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从世子府中的池塘中打捞出一具面目全非,衣衫残破的尸体,一个下午府内便闹得人心惶惶,可府外却毫然不知。
“汐儿,听说了么?晌午在池塘捞出一具尸体,据说是不久前解官的一个侍卫,可脸上被人涂了鱼食,已经被咬得辨不出模样了。”喜鹊停下手中的活儿,一脸惶恐。“之前我们还时常从那里经过呢,现在想想就后怕。”
现如今众人纷纷认为是世子所做,毕竟除了桓宁,谁人还有如此大的能力,胆敢在世子府行凶杀人,抛尸灭迹。
楚怀汐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恢复往常,桓宁的的脾性不是众所皆知么,她竟在潜意识里也将凶手锁定在桓宁身上:“略有耳闻,日后做事更需小心谨慎些。”
她没有太过意外,南瑞宫中偶尔也有此事发生,无论死因是何,终究得到回答有两种,失足落水与投河自尽。
依桓宁风雨不定的性子,将人凌虐致死倒也不是不可能,你也懒得去猜那亡魂与桓宁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又仔细思索一番,亦或者是周洧所干呢,或许是身份被识破,使那人永远无法泄密?
“诶,我们先去修另一处的花儿吧,世子回来了。”喜鹊见桓宁踏入府中,便拉着楚怀汐远离地走了几步,与她窃窃私语道。
楚怀汐依着喜鹊的眼神看去,桓宁站在一座小桥上,旁边便是唯唯诺诺来禀报发现尸体的赵管家,隔着太远她瞅不真切,骤然间感到一阵强烈的不自在,她视线上移落到作俑者的身上。
周洧与她对视,她自若地再次后退了步,只见他幅度微小的摇头,楚怀汐便会了意。
楚怀汐没有回应他,而是拍了拍喜鹊的肩膀,体贴说道:“没关系你先去吧,这边我来。”
“好吧,那我先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啊。”喜鹊见楚怀汐看往那个方向,还以为是在看桓宁,实在观察桓宁的脸色,她拒绝地果断,喜鹊便没有推脱,独自离开。
楚怀汐继续手中的活,等待着桓宁从此处经过。
“尸体能辨认出那人的身份么?”桓宁字语见夹杂着怒火,眼神犀利,犹如一把利刃在赵管家身上游走。
吓得赵管家不敢抬头,只能弓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回道:“依……依身形,伤疤来辨,倒像是曳影大人手下的李三侍卫。”
周洧闻见名字,便有所回忆,李三那家伙狂傲自大,确是个十足的莽夫,寻衅闹事是他手底下有名的泼猴。曾有一次李三撞见了他房内用来缓解血噬的草药,虽被他糊弄了过去,但还是会有隐患,不知李三是否已经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识出那味草药的用效。
前段时日他突然辞职回乡,说是家中以为他操持婚事,以后接管父亲的药铺,便不会留在世子府中。
李三一走,周洧耳根可算清净了。可没想到他却突死池中,不过这也算是将那未形之患扼杀。
“曳影既然是你手下的人,那便由你去查吧,三天后我要结果。”家主的权威被挑衅,桓宁阴着脸。
“是。”
面对突如其来的查案,周洧时间紧迫,短短几日不仅要拿到府中藏的晋北布防图,还要将楚怀汐送离世子府,忙得脚不沾地。
光影斜射而下,穿过花瓣倒映在一片淡黄色的鹅卵石中,桓宁朝着这边走来,楚怀汐迈过脚下的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靠近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