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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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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两人的表情,董霏呵呵一笑:“怎么,你们认识?”

星雨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秋喜。

她的脸还是那样熟悉,但装扮已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以前是笔直的长发,但发量少,经常露出头皮。这是秋喜对自己外貌唯一不满意的地方。现在还是长发,但用心烫过,不是夸张的大波浪,微卷,蓬松,一左一右垂在胸前,像两丛吊兰,生气勃勃。就算与摩登前卫的董霏站在一起,气势上也不分轩轾。

“怎么会。”秋喜瞬间镇定,向星雨微微鞠了个躬,目光带着恳求,“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声音更是认不出来。她已彻底摆脱了乡音,说得一口电台深夜情感频道那样软糯动听的普通话,还带着点娃娃腔。

星雨还停留在震惊中,呆呆地看着她,上班时间不敢发作,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客气。”

董霏忙着挑甜甜圈,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对秋喜说:“今天有优惠,怕大家不够吃,就多买了些甜点。星雨,帮我拿一下。”

两人同时伸出手,意识到董霏指的是秋喜,星雨将手缩了回去,目送她们捧着糕点离开了收银台。

接下来的时间,星雨一边机械地做着咖啡,一边回想着那一年在石淙镇发生的事。

一切其实都有端倪……她蒙在鼓中,毫无所觉。

家里从来都不同意她读书,嫂子有哮喘,生完孩子没有奶,也不能累着,哥哥的孩子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基本上是她在带,村里人都不用尿不湿,尿布也是她换洗。高中三年,如果没有潘老师,她要么在家种菜养鸡,要么去镇上的饭店洗碗,上大学根本就是非份之想。可是,到了高三寒假,萧金桂忽然改口鼓动她参加高考。现在想来,大概是听说大学录取通知书可以卖钱,便盯上了这个发财的机会。育田高中最后只有星雨一个人考过了本科线,想上大学的人那么多,凭着手中一纸通知,萧金桂完全可以待价而沽。

但她完全没料到家里会把录取通知卖给秋喜家。

仔细一想,倒也不失为一个聪明的决定:秋喜的家境谈不上殷实,但比起一贫如洗的星雨家还是要好太多,咬咬牙就能拿出一笔钱,如果有春喜的资助,就更不是问题。其次,毕竟长年在城市打工,秋喜的父母知道教育的重要性,也支持女儿往读,学历越高越好。两家住同一条街,村里没有门牌号,户口上的住址是一样的,秋喜也姓潘,小学、初中、高中都和星雨同级同校,卖给同姓总比卖给异姓更好操作。

忽然间,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那年夏天,秋喜消失了,之后再也没有回过石淙。星雨的信,她极少回复,很快中断了所有的联系。春喜本来就不住在娘家,生完孩子后更是搬出石淙,大众网吧也盘给了别人。

——像这种程度的造假,在程序上是很难操作的,必须在关键部门有人帮忙才能完成身份的篡改。而春喜的婆家在石淙有些势力,打点一下应该做得到。

——一向抠门的兄嫂愿意出钱让星雨读技校,大概也是怕她留在村里,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吧?后来星雨决定去江州工作,他们一边埋怨她“擅自决定”,一边急着让她嫁给萧有田,就是想把她锁在石淙,因为秋喜就在江州。

所以这一切至少在高考前半年,就开始筹划了。

那秋喜是不是一开始也知道了呢?

星雨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网上遇到原木的那天早上,春喜问过她大学报到的事,应该是在试探口风。听她说决定不去了,心里大概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一天夜晚,她和秋喜走在田埂上,秋喜说星雨已经十八岁了,上大学这种事不需要哥嫂同意。让她悄悄买张火车票去学校报到。如果她已决定冒名顶替,应该不会这样说吧?抑或是演技太好了?

拿到稿费的那天,萧有田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多半是春喜向萧金桂通风报信,怕她回去拿录取通知远走高飞,所以萧金桂把通知书藏了起来。哦不,那时离报到时间已经很近了,通知书应该已在春喜的手上,怕星雨不死心,偷偷去大学报到,发现那里还有一个“潘星雨”,事情就黄了。只有让星雨彻底死心且毫不知情,秋喜的冒充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哥哥的那顿打是不可避免的。

* * *

打烊后,星雨独自向公交车站走去。

以为知道真相后自己会心乱如麻,她的心竟出奇地平静。就好像一个死过多次的人,面对新一轮的死亡,已失去了挣扎的本能。

汽车亭里有个人影,在尺寸见方的亭中不安地徘徊。她隐隐猜到是谁。

“星雨。”见她过来,秋喜怯怯地叫了一声,“对不起,我不该装做不认识你。……晨风社里有我的同学,我怕他们知道——”

“——但你不怕我知道?为什么?”星雨冷笑,“因为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星雨。”秋喜的嗓音里已经有了哭腔,“我去江州之前问过你,你说反正大学是上不成了,与其让给别人,不如让给我。”

星雨的脸一下子气青了:“这话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受伤后的第三天,我去看你,我们聊过,但你好象……神智不大清楚……我以为你同意了,就去报到了。后来你去网吧找我姐,问我怎么不在家,我姐吓了一跳,只好编了个谎。显然那天咱们聊过的话,你已经不记得了。”

漆黑的夜色,衬得秋喜的脸愈发苍白如纸。每一次车灯闪过,她的眼睛就多了一层眼泪,渐渐滴得满脸都是。

“潘秋喜,你在使诈。我不可能说过那种话。”星雨在黑暗中凝视着她,想看清她皮下隐藏着的每一句谎言,“就算是神智不清,也不可能这么说。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前途拱手送人。而且你知道我想上大学!”

“我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但是星雨,你哥嫂是铁了心的要卖掉那份录取通知呀!如果不卖给我,也会卖给别人,总之是不会让你上大学的。”

“所以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星雨低声吼道,“你也是合谋者,对吗?”

“我不知道!我向你发誓,”秋喜激动地争辩,“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继续编,继续演,需要我鼓掌吗?”

“星雨,听我说,星雨!我真的没你想的那么阴险!你哥嫂想用你的录取通知卖钱,通过中间人已经联系好了下家,是邻县的一个女孩,那边给了四万块定金。但不知怎的,没有运作成功……”生怕星雨不肯听自己的解释,秋喜的语速快了一倍,“冒名顶替这种事,不是拿着一张通知书就可以去报到的,还需要一系列的文件支持。那边事没办成,就要求你哥退钱,你哥不肯退,因为他已经花掉了,那边就威胁说,要去学校举报,让这单生意彻底没得做。你哥嫂没有办法——”

“于是就找到了你姐?”

秋喜点点头:“当时想要这张通知书的还有另外一家,那家特别积极,但他家的孩子不姓潘,你哥觉得不一定办得下来,加上时间紧迫,再不卖掉就开学了,就觉得还是我家比较靠谱,魏峰那边也有亲戚在派出所,就问我姐要不要。我姐当时很犹豫,觉得风险太大,跟我爸妈商量后,还是决定拿出八万把通知书买下来。这一切都是背着我进行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星雨冷笑:“马上要去大学报到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整件事都是我姐一手操办的,开始的时候没有告诉我,是怕办不成,空欢喜一场。后来弄得差不多了,又怕我嘴不牢,提前透露消息给你,全功尽弃。要不是那天晚上你告诉我你想用稿费上大学,回到家我又随口告诉了我姐,我姐还会继续瞒下去,直到要去报到的那一天。”

“……”

“星雨,我现在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对我来说,有书读当然好,可担惊受怕的日子也很难熬。后来听说你病了,我就去看你,问你还想不想上大学,如果真的想,我就不去了。但你哥需要把钱还给我,这钱一半是我爸妈和我姐凑的,一半是借来的。你哥说用它买了一辆二手车……”

“我不记得你来看过我,也不记得你问过我上大学的事,你这么说,不过是为自己开脱。”

“星雨……”秋喜低声抽泣,“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正在找工作,请你千万千万不要举报我!当年为了能进师大,我姐夫托了好些关系,花掉的钱与人情远远不止八万。你要是举报了,我被开除倒是其次,那是罪有应得。事情一旦闹大,会牵扯出好多人下马、受处分。我们全家在石淙都没脸活了。星雨,求求你!我将来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一定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真的……我欠你的,一定会还!”

四年的本科真没有白读,秋喜这么一通说,星雨感觉自己已被带偏。看着痛哭流涕的秋喜,心中涌出复杂的感情。她知道此事的罪魁祸首是潘星奎和萧金桂,也知道如果没有潘老师和秋喜家帮忙支付学费,自己连高中都没法毕业。每次挨了哥哥的揍,她都会一溜烟到躲到秋喜家,大众网吧也一直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别哭了,秋喜。”星雨叹了一声,“我不会举报你的。”

“真的?”

她紧紧地抱住了星雨,将湿漉漉的脸埋在她怀里:“星雨,我再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啦,再也不会啦!”

她还没有这么快接受秋喜的道歉,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现在离你上大学,已经过去五年了,你怎么还没有毕业呢?”

“第一年课业跟不上,主要是英语,太拼,身体没扛住,病毒性心肌炎,休学了一年。”

“第二年我姐出事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姐开车撞伤了一对母女,妈妈瘫痪了,女儿的脸受伤了。瘫痪的需要终身护理,脸受伤的需要不断整容——人家把我姐告了,要求支付医疗费。家里欠了好大一笔钱,我姐夫扛不住,就跟我姐离婚了。我姐受到惊吓,大病了一场……家里被掏空了,没有余钱供我读书,这些年我都是靠打工和奖学金活下来的。”

自从春喜搬出石淙,秋喜又去江州读书后,她家就没人了。在技校的时候,星雨隐约听说过春喜离婚了,还以为是春喜嫌弃魏峰,不想跟他过了。毕竟春喜貌美能干又擅长交际,就算是婚后,亦有一些挥之不去的追求者。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么大一当事儿。

“我现在成绩不错,年年都拿奖学金。系里本来打算给我保研,但家里经济情况太糟,我还是想早点上班,早点挣钱。星雨——”秋喜轻轻拉着她的手,“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坚持写作,我也一直在追你的更新,我的毕业论文做的就是网络文学。我知道网络写作的热潮已经来临了,你在众神网发展得很好,我会帮你站到浪尖上,帮你拿到失去的一切,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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