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村的本地人会在移水节前一天早上按习俗开一次大会,在外生活的年轻人也会赶着时间回来。村长家后院的土坡上汇集了一大帮人,还有不少人往这边赶。
人群里有见到老朋友的。
“哎哟,这不是徐家大嫂吗?可多少年不见了。”
“哦是小陈妹妹啊,自从我儿子把我接到城里住后,可有七八年没见啦。”
有被爹娘硬拉来参加大会,埋头抠手的,一脸期待的。
村长是个看上去有八十来岁的老头儿,身子骨还算硬朗,站在高处拄根拐杖。他满头白发,眉毛是白的,长须也是白的,却穿了件隆重的黑衣服,显得极不搭调。
他咳嗽几声,喉咙里好像藏了闷雷。
要入冬了,太阳暖洋洋照着。大伙站得久,都不乐意,一个个的都催着:“村长,快点儿开始吧,大伙都来齐了。”
村民们在移水节要做的事无非就是帮着官府管理秩序,该出力的时候出力。传到现在都两百年了,大家心知肚明,那都不叫事儿。
村长讲话本就要了命的又拖又慢,再等下去午饭都没得吃了。
村长左右扫视,问一旁的李伟∶“人——到齐——了没?”
李伟是自家长孙,办事靠谱,所以这次移水节的大小事宜基本由他操办。
“刘敏姐还没来。”
村长撇嘴,牵扯嘴角的皱纹:“她不是———最先——到的吗?怎么这——会儿回——去了。”
李伟小声答∶“好像是扮荷姑的人发烧了,她回去看看。”
“什么?”
村长一激动,脸就涨红,他清嗓∶“咳咳,好——得了吗?明天移——水节就——开始了。”
“爷爷莫着急,我去解决。”
李伟办事向来让人放心,村长立马正声∶“去吧。”李伟找人上去看护老爷子,自己下了台子,往刘敏家去。
刘敏在自家屋子里来回踱步呢,听到敲门声,踌躇着不敢开门了。
“刘敏姐,是我,李伟。”
那扮荷姑的人,是她自作主张找的,原先看她长得漂亮,举止得体,是不二人选。但并不知道她体弱多病,吹吹风就病了,如今移水节在即,却出了这样子的事,哪拿得出脸面出去。
“刘敏姐,你先开门,咱们商议一下。”
刘敏跺跺脚,还是开了门。
李伟站在门外∶“之前的姑娘就让她好好养病吧,为今之计是先找到扮荷姑的人。全国各地的姑娘都会来流苏村,还怕找不到人吗?”
刘敏得言,只好先把心里的着急放一放。
“行,看人这事儿,我比较准,我就再去找找。”
清月逛了一个上午,本打算再去医馆探望昨夜那个小孩的,转到路口却被一个女人拦住。
女人穿一身深棕色衣服,头发用头绳绑好,落在左肩,约莫三十来岁。她直勾勾盯着清月,眉毛扬得老高。
刘敏围在她身边转了一圈,高兴地拉起她的手∶“找到了不是?”
清月挑眉∶“找到什么?”
刘敏一副不让人走的仗势∶“姑娘你跟我走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真的?”
“假不了。”
清月也不推脱,顺势就走了。
村长开完会,在家门前的石桌上喝水。老年人不喜欢待在屋里,在外边转一转,坐一坐,也好过在里面闷着。
长孙李伟陪在村长身边交代事情。
刘敏直接把人拉到村长面前。
“李老头,你看。”
“啥事——儿啊?”
村长抿下一口水,转过半个身子去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把魂儿弄丢。
他手一抖擞,手上的水洒到桌面上。
“敏儿,快把把——这孩子拉——远点,我瞅瞅。”
村长老眼昏花,人要离远了才看得清。
“哦哦。”
刘敏拉着清月退了几步。
“对对,别动。”
村长搓了两下膝盖上的布料,他支着桌子要站起来。拐杖不在桌前,这可把李伟吓了一跳。他赶忙过来扶老爷子。村长挣开李伟的手,走到清月跟前,要给清月跪下来。
“哎哟,这可使不得老爷子。”刘敏赶紧冲过来,和李伟一起把村长扶起来。
村长泄了力般倒在他们中间,垂下头痛哭流涕。这时他竟说得清楚了∶“荷姑娘娘,老头我终于又见到您喽。流苏村近日来小孩失踪案频频发生,我就等着您回来主持大局呢。”
“我不是荷姑,但听村长所言,好像见过荷姑?”
李伟暗瞟一眼清月,肉眼可见的紧张:“爷爷您糊涂了,怎么把昨夜做的梦跟现实混淆了?”
清月的眼光落在李伟身上,心知他在隐瞒。
刘敏拖着村长手酸得很,她咬牙∶“村长,她不是荷姑娘娘,她是我请来扮荷姑的。您先起来吧。”
村长慢慢站起来,他盯着清月仔细看∶“你真不是?”
“晚辈名青衣。”
他自语道:“鼻子不像,荷姑的鼻梁要比你的低些。嘴唇也是,要厚些。”
他清醒过来,语速又变慢∶“我——年年去拜——荷姑像,看着你这脸——才觉着相像,唉,老糊涂——了,。”
村长叹气,眉头拧在一处∶“不是——就算了。小伟,扶我——回去吧。”
刘敏还没缓过神,清月却转身溜走了。
“你先别走。”她拦住她。
“你想让我扮荷姑?”
“你既然跟荷姑娘娘长这么像,就该你来扮。”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这有什么好推脱的?多少女子梦寐以求想扮荷姑,那可是全国的焦点。”刘敏吹得天花乱坠,她自己都想坐上马车享受这万人吹捧的待遇了。
“那你叫想当的人来就好了。”
刘敏拉住她的手,“求求你了,今个晚上就要游湖,我实在找不到人。总不能让这次祭祀失去最重要的看头吧。”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要是别人就该答应了。
可她是宓清月。
“抱歉,不感兴趣。”
“可是天女的裙子很华贵呢,那些头饰都跟扑棱蛾子似的,可好看了。”
“带我去看看。”
“啊?”反转太快,刘敏还没反应过来。
“好好好。”生怕清月反悔,刘敏一口应下。
刘敏带她出了村长家,在村子里走了好一段路,越走越荒凉。到了一座山的山脚下,一个上了锁的茅草屋才伫立在眼前,这房子很普通,跟村里其他房子并无不同,不起眼到小偷也不会多看它两眼。
四下漆黑,刘敏四处张望。
她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从钥匙中找到这间屋子的。她往右一拧,锁落下。
“姑娘快进来,我保证比宫里王后的婚服还好看。”
刘敏点燃了一根蜡烛,放到木柜上。房间最里边的木柜旁,一根木制支架撑起那件衣裳。
清月走近它。刘敏所言不假,清月见它的第一眼就被其深深吸引住。
这件华服的色泽很奢华,一点都不俗气。光是能分辨出来的黄色就用了琥珀色,缃色和赤金色。浓色在淡色之上,如同黄金蟒蛇显露锋芒。富贵,辉煌,灿烂,所有精彩的词都不足以形容它。
刺绣并不以常见的仙鹤、花草入绣。领上、袖上、肩上、腰间绣上云纹、海浪,如同流动的山川云海,腰带间隔了几颗珍珠作点缀。还有暗纹、跃动的银丝,烛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仿佛纵身于洋面。
刘敏抱出一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几支珠钗。
难怪她说是扑棱蛾子了。这头钗也是亮闪闪的,放在手中晃,还能闪出紫色的光,拟同晚霞下真实的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