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晚上九点整，直播刚刚开始，我打开平板坐在床上。

“开始了吗？”

她拿着吹风机从门外走进来放好，显然刚吹完头发。

“嗯，刚开始，镜头已经稳定好了。”

我看着平板里的画面，是在内蒙古的某个大湖边上。

看清楚画面后，我一下子就被这幅绝美的画卷震惊了。

湖面幽静，波澜不惊，漂浮于其上的是漫天星影。

水天相镜，天水相映，分别于其中的是薄暮冥冥。

果然，看星空这种事，首选的还应该是在平静的湖边上，最完美了。其次才是雪山，草原，风车旁这些地方。

一抹幽香缭绕到了我身边，坐在我旁边的是同一套睡衣。

“哇，好美。倒过来看也可以吧？”

我依言把画面颠倒，结果画面几乎没有变化，只是色泽上稍微有些差别，根本分不清哪边是水哪边是天。

天与水的界限早已变得模糊不清，银河也变成了真正流淌在地上的河，繁星就是河边的卵石。

突然就理解了外国把银河叫做“milky way”的原因。

Milky way，直译过来就是像牛奶一样流淌的小道。

银河反过来看的话，真的很像一条牛奶河。

虽然正着看也很像就是了。

我轻轻把画面倒回来，水就流回了地面，而天空则是漂浮了回去。

“动动手指就能翻天覆地呢。”

她轻笑起来。

“翻天覆地也没用，当天和地都是天的时候，翻天覆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发香。

明明和我现在发梢的香气一样，但是又不完全一样，让我沉迷其中。

“还没有流星划过吗？现在已经接近极大了吧？”

她轻轻把灯关上，然后在黑暗中把头靠向我的头。

“极大的时候也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十分钟都没有，有时候十秒钟能有三颗，现在还没有。”

我紧了紧缠住她的手臂。

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听着自己平静的心跳和双方的呼吸，都很悠长。

好幸福。

这种宁静的幸福真是太奢侈了，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今早特别想她的原因吧。

与其说是很想念她，不如说是很想见她。

一颗流星骤然划过，但是并没有打破我们的安宁幸福，它曳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大气中尽情燃烧着它的生命，肆意挥洒着独属于它的青春。

离离妖冶，灿灿流苏。

凝视着这颗宁愿用几秒钟的时间燃烧自己，也要与群星夺艳的流星，我下意识地许下愿望。

希望以后能和灵灵一起去看流星雨。

“一。”

我轻轻吐出一个字，感觉要是再多说点什么，就会把这种奢侈的时光搅动，像是在现在的湖里投入一颗石头一样，涟漪会轻松打破相融的一色水天。

她会许什么愿呢？借着暗淡的屏幕光芒，我把目光从画面中移到她脸上，发现她似乎是恬静地微笑着，老神在在地看着画面，没注意到我在看她。

她好漂亮啊，如果她在现场那片星空下的话，那该是有多光彩照人呢？我开始想象起来。

星光沐浴在她身上，她的身影倒映在……

“二。”

她的嘴动了动，喉咙就发出了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我赶忙把目光投向屏幕，发现流星只剩下一条尾迹，而且快消失了。

啊，走神了。这应该也可以许愿的吧？我赶忙许了下一个愿。

希望以后能和灵灵一起去天文馆。

许完愿以后，尾迹立马就消失了。

还好，赶上了，幸好有她在。

我松开挽住她的手，轻轻爬到她面前，直接靠在她身上，她就张开双臂抱住我，然后轻轻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和我的脸贴在一起。

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发梢交缠在一起，体温相融。

我和她的距离就像画面里的天和水一样，早已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画面中出现了罕见的两颗流星一起划过的场景，不分先后。

即使是流星雨中也是相当低概率的事件，几年也未必有一次。

它们的轨迹相交了，白色的痕迹互相吸引，交相缠。

“四。”

声音从我喉咙里溢出，然后许下愿望。

希望以后能和灵灵一起去游乐园和水上乐园。

既然是两个交缠在一起的流星，那就许两个相近的愿望吧。

“虽然我不懂，但是两颗流星出现在一起的概率，在流星雨中也会很低吧？”

她的轻语在耳畔不远处响起，并没有紧贴耳边。

“嗯，所以我们很幸运哦。”

我也轻轻回答。

这是流星雨以来我们的第一次长对话，不过气氛并没有和我之前预想的一样被打破。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也同时是最后一次对话。

可能是因为这不是把石头扔过界面，而是单纯在水面下的游动吧。只有当界面被破坏时，涟漪才会出现。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在我脸上啄了一下，淡淡的幸福感氤氲在心间，我把手交叠在她环抱着我的手上。

我还不至于傻到问为什么要亲，傻子也能猜到是要留个纪念吧。

接下来的夜空似乎是因为刚刚一下子过去了两颗流星，所以过了好几分钟一颗流星都没有。不过，即便是没有流星划过，这种分不清是星空倒映着水面，还是水面倒映着星空的场景依旧绝美。

有时候，我不禁会思考，那么远的星星都如此耀眼，那么近在咫尺的情况下，它们是不是能将我融化呢？

伴随着思考，又有一颗流星划过。

“五。”

希望能和灵灵一起去海边玩。

在静夜里，穹顶之下，我勾起了嘴角。

和她在一起的话，想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我到现在还不担心不知道自己下一个愿望该许什么，真是贪心呢。

流星雨正在持续，平时难得一见的流星成群地出现，大部分人都会看一会就厌倦吧？

人类只会对新奇的东西感兴趣，当新鲜感散去，还愿意继续关注的，那才是真正的感情。一直注视着某一个事物的话，或许会在某天看到不一样的一面，或许会见证真正珍爱的事物的成长，或许会一如既往，就一直都是脑海中最喜欢的模样，亦或是伴随着最珍爱的事物，一起走过漫长岁月。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对你倾注了最厚重的爱的人，永远都是默默陪伴你最久的人，从无例外，无论他是以什么方式。

不过现在，我刚好看到了又一个新的一面。

一颗比之前所有流星都绚丽得多的流星从天顶划入我的眼睛。

刹那间，萤火亮若满月。

虽然没能到达亮如白昼的地步，但是这颗小小的流星拼尽全力燃烧自己剩余的生命的瞬间，它成功地掩盖住了全夜空的光辉。

有不少人说，小小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看看让银河黯然失色的它吧，如果在苟活在地面上，它就只是一颗随处可见的较大的石头而已。如果在残喘在星际中，它也不过就是亿万尘埃中渺小的一粒。现在的它，不再对引力畏惧，而是选择了拥抱它。

即使这会令它粉身碎骨，不，是连碎骨都不会留下。它还是义无反顾，犹如飞蛾赴焰，让整片夜空为之侧目。

现在，这个瞬间。无论是银河，银心，还是正在河边相望的牵牛，织女，都在屏着呼吸，把自己的亮度调低，敬畏地看着独属于这个冰冷小石头的灼热时刻。

客星璀璨之夜。

“一百四十四。”

我没有忘记计数，用这个数字来为这颗正在燃烧的流星作自我介绍。同时，也是它的墓志铭。

希望能和灵灵一起再看到一颗火流星，在实地观测就最好了。

璀璨的华彩终将落幕，它只来得及在这瞬间留下了将一切界面都破坏掉的痕迹：

天和水之间的一线薄暮，在光芒之下消散，水和天完全融为一体；夜空之间，星星的光芒本来是各自独放，在这异亮的光芒之下融合，不分彼此。

还有，我和灵灵本来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距离，现在也被打破了。又一个轻吻落在我脸颊上，使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也被迅速抹消。

破坏掉本来存在的界面，果然既绚烂，又狡猾。

我们继续陪伴着流星雨落下，英仙座的雨季正在降临，而我在这颗火流星划过之后突然意识到一些之前没想过的问题。

我所有的记忆好像都存在灵灵的痕迹，准确来说，是和她的回忆充满了过去。

我所许的愿望好像都是有关于灵灵的，准确来说，是想和灵灵一起去做什么。

我盼望的未来好像都拥有灵灵的身影，准确来说，是想和灵灵一起分享未来。

啊，是这样的啊。原来我只是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吗？我还真是迟钝呢。

那么，神灵在上，可以帮我总结一下刚刚的愿望吗？只要一直和她在一起，做什么是次要的吧？

不知道我到底是贪心还是无求了，原来我的要求这么低，却又这么高的吗。

第一百四十五抹飞彩就在此时悠悠涂抹在苍琅上，为紫黑色的天穹留下了的逐渐淡去的白线。

“一百四十五。”

不知道此时的她在想什么，不过我很清楚我自己在想什么。

希望能和灵灵一直在一起。

不论我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英仙座的雨季不会延迟到来，也不会突然终止，世界是不会像一些作品里一样为人的意志所停止的。如果人能停止时间，那么这个时间点上存在那么多想要停下时间的人，地球不就不会转动了吗？

人最多只能感觉某个时间点会很漫长，但是时间依然不会等待人，只是人的主观感觉有所变化。

所以，我不会去许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这种流星也无能为力的愿望，能停留在这一刻的，只有我们的回忆。

“一百四十六。”

希望能和灵灵一直在一起。

客星的乱入还在持续，星空下的飞星群宛如旖旎无常的阵风，在夜空下幽幽起舞。

不过，我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不可能把所有来访的过客都装入心中。所以，现在的我已经被星空中黑色的部分所笼罩，逐渐变得沉重。

“四百……二十五。”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能感觉到思绪正在飘移，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希望能和灵灵一直在一起。

已经逐渐看不清那些闪耀晶莹的天空之泪了。

感觉到抱着我的力度变轻了一点，然后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笼罩了我的身体，让我温暖了许多。

“四百二十六。”

安心得令人发昏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早就趋于零了。

声音是直接在某处吹出来的，没有混浊的声带震动，直接吹入我的耳里，流到心中。

希望能和灵灵一直在一起。

吞噬一切的浪潮快要将我淹没，但是我并不反抗，因为水下是令我安心的场所，那边也有她的存在。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恍惚之中，我看到一条与黑暗格格不入的纯白丝线在视网膜上划过。

“四百……二十………七。”

我的声带也不再震动，气息用尽全力在我的口腔中流转，发出了梦呓一样的声音，最终将我送入水里。

希望能和灵灵一直在一起。

水面之下，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满溢，这让我越来越无法沉浸在黑暗里。

身体的某个部位发出了指令，让我重回光明。

我这是在哪？睁开眼睛，不太亮的光线和温软的触感，伴随着某种强烈感觉涌入我的身体。

啊，是今晚喝太多水了吗，要去厕所！

我完全清醒，终于意识到我正缠着她，睡在她怀里。

轻轻与她分离，松开她环抱着我的手，然后蹑手蹑脚地解决完了这个问题，回到床边。

她似乎睡的没平时那么安稳，双手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是我不见了她很不安吗？

我轻轻钻回她怀里，她的双臂立刻找到归属一样把我缠住，而且还比较用力，刚刚因为不安有些紧锁的眉头立马就松开了，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

真是想我呢，明明还在睡梦中，才过了几分钟而已。

环视了一下四周，平板连接着充电线躺在一旁，像是那四百二十七颗流星从未出现过一样。但是我知道，在不可视的天顶上，英仙座的阵雨还在落下，不会不来，也不会久留。

我再次把手缠回她的脖子，今晚是月隐于晦的夜晚，但是城市的亮光还是打了进来，和往常比，少了些天上银辉，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这世道，人间的烟火正在照亮清冷的天顶，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东坡先生有语：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故人们常常认为他留恋人间，不喜追逐飘渺。

可是，同样是他，也会说出：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既飘渺难求，也曾说过高处清冷寒不自胜，他还是对婵娟抱有憧憬，却也喜欢天下人间。

所以，无论是人间烟火，璃璃晚星还是华美风月，都是世界的一部分，即使一部分会暂时大于另一部分，它们都是不可以也不会消失的事物。

而且，无论是哪里，她都会陪我去的吧？

我若留恋人间烟火，她就会自坠凡尘，陪我觥筹交错；我若憧憬点点星光，她就会化为伴星，陪我交相辉映；我若眷恋华美风月，她就会羽化登仙，陪我踏光羁旅。

想到这里，我把从她脸上移到她身后光芒的目光，重新移回她脸上。光芒闪耀，我或许会被吸引其中，不过最后的归宿果然还是在当下。

在这里。

背对着光芒，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于是我把脸凑近，让自己也掉入光芒。

她毫无防备，而且还因为抱着我感到满足，平时脸上的那种冰冷早就融化了，只留下些许清冷。

回忆终究只是回忆，远方也尚未到来，现在的我，只愿意相信她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我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再次闭上了眼睛。

就如同现在一样，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回忆终究是有时限的。

英仙座早就度过了它的雨季，而且现在这个月份它正在下落，即将隐没在天空之中，静静地准备明年的表演。

它没有等待我们，但是也不会缺席，日月轮转，它会默默淡入淡出，雨季也终将到来，然后归去。

现在的我，和那时候的我不一样，已经隐隐感觉到她不一定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了。

但是，刚刚成为回忆的小指相连，告诉着我：无论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关系，身边有什么样的人和事，距离有多么遥远，心的距离都是不会变化的。

我们彼此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带着各种思绪和回忆，我将自己置身她的怀里，任由自己不断下坠，追她而去。